宸帝十四年，初夏。

這幾天大涼皇宮裏喜氣盈盈，到處張燈結彩，禦花園裏戲臺子之類的都搭了起來，以備給小公主慶賀三周歲生辰。

雲晏這陣子與尚衣局一起親自給小公主設計生辰宴的衣裳，這會子衣裳趕制了出來，回頭要讓小公主試一試可合適，卻是尋不到那小丫頭了。

“芙蕖，念兒去了哪裏？”

正在紫宸殿外廳幫著沏茶的芙蕖聽到問話，連忙就前去回話，“娘娘，公主殿下讓太上皇派人接去太和殿了，讓娘娘一會兒也過去用晚膳。”

“瑾娘也跟著去了？”雲晏有些不放心，“念兒這孩子被寵壞了，就怕她在太上皇那邊又闖禍。”

芙蕖聽到這話就忍不住掩嘴偷笑，“娘娘放心就是，闖再大的禍，陛下也給護著。”

以往只有幾位皇子的時候，三皇子模樣兒最像她家小姐，她們這些侍候著的宮人一眼就能看出，陛下最是容易對他心軟。

可三皇子畢竟是男兒身，現今也有七八歲了，模樣雖還是肖似她家小姐，習武練內力，兼之又上學堂增長學識之後，舉手投足間已有小小的風骨氣概。

陛下對他的管教與引導也逐漸嚴肅許多。

現今有了小公主，那是不得了了，小公主不僅模樣十足十她家小姐的模樣，連帶著偶爾流露出來的那份嬌糯神態都一模一樣，陛下幾乎是要將她寵得無法無天了去。

不僅陛下嬌慣著她，太上皇也是將她當掌上明珠來著，她與宮人們私下無聊的時候，也討論過這事，許是太上皇一輩子就僅有幾個兒子，沒有女兒，這臨老得了個小孫女，稀罕得很，就當寶貝來疼了。

估摸著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小公主將會是帝後二人最後一個孩子了。

娘娘懷著她才七個多月時，南陽淮王妃即娘娘的嫡親姑祖母突發急病，病得糊塗時候失了聰，嘴裏說些糊塗話，說要見皇後。

娘娘年少時候受姑祖母庇護與疼愛，接到消息後，顧不得身子重，匆匆就趕去南陽淮王府，卻不然，才趕到那裏見著淮王妃一面，沒說上多大一會子話，淮王妃就熬不住去了世。

娘娘與淮王妃之間說了什麽，大家都候在外間，也不知得，只知道娘娘傷心得站不起來，哭成了個淚人，大家怎麽勸說，她也不肯走，還是陛下趕來親自強行將她抱回了宮。

這一回宮就動了胎氣，沒得兩天就有早產跡象，輾轉疼痛上幾天，好不容易生下小公主又失血過多，娘娘那會醫術的外祖母得了消息趕來，也是來不及了，為著給娘娘保命，下了猛藥止血，那猛藥裏有一味藥，會斷了娘娘今後的子嗣。

後來的一年，娘娘雖是在外祖母的精心調養之後，身體漸漸恢覆了回來，但將來不可能再會有身孕，小公主便是娘娘的幺女，最後一個孩子。

帝後二人之間的感情，她們這些宮人知得，太上皇更是了解得極透，自然是知道皇帝不會再有別的女人，小公主便也是皇帝最後一個孩子。

也正因為這個原因，小公主似乎比前面幾個皇子更是得寵。

芙蕖想到這就又道：“娘娘不用擔心，先不說陛下會護著，以往小公主在太極殿鬧翻天，太上皇也未曾有過半點責怪呢。”

雲晏卻沒那麽寬心，太上皇對小公主雖是放縱，但她知道，他最看重與關註的其實還是太子與兩位小皇子，畢竟皇子們將來是要撐起大涼朝的。

小丫頭若是在那邊失了太多的規矩，只怕太上皇擔心之餘，為著太子將來能安穩理政，會命人尋禮儀嬤嬤來嚴加教習她。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太上皇擔心她這個皇後會插手，必然就不讓她與小公主有過多的見面了。

她對念兒有著愧疚，不想與她母女分離。

恒兒與小皇子們，都是足月才生產，唯有念兒，因為她當時沒能控制好自己情緒，讓自己崩潰失控，才導致孩子早產，生下來瘦弱得只有巴掌大小，近半歲的時候才僅得足月嬰孩的體重，還是靠外祖母幫忙給調理，一歲半的時候才慢慢和正常幼兒一般健康活潑。

想起姑祖母臨走的當時，雲晏這會子仍是忍不住的難過，因為姑祖母與她說的話，根本已不是這一世的姑祖母，而是前世姑祖母臨離世之前的回光返照。

大家都以為她說的糊塗話，她卻是聽懂了。

姑祖母哆嗦著手拉住她，艱難的顫抖著聲音道：“晏兒……你馬上帶冀兒出宮，我已給你們……準備好了避身的地方。”

雲晏聞言楞神好一會兒，才恍惚想起前世姑祖母臨走的時候有遞過請見皇後的書信入宮，卻都被景帝壓了下來，她與冀兒也被景帝禁足在鳳儀宮，未能見上姑祖母最後一面。

原來，姑祖母竟是早已知道景王的不妥，給她與冀兒準備了妥當的後路。

“姑祖母……。”她看著躺在床上，瘦得已剩一把骨頭的老人家，鼻子一酸已是跪了下去，急聲勸慰道：“孫女兒現今很好，什麽事都沒有，您好好歇著。”

“馬上！”姑祖母聞言就更是急了，似乎要花光畢生氣力緊抓住她手，“帶冀兒走！你們出宮後到了西大街，會有人……接應你們，景帝殺了你哥哥，還會……對你們，動手！”

雲晏聽到此，淚眼頓時就婆娑朦朧起來，低喊一聲姑祖母就已泣不成聲。

正要安慰姑祖母幾句，讓她能安心一些，卻是發現她手勁漸漸松散了開去，目光已是渙散，嘴裏反覆喃喃自語，“走……快走……。”

不過一小會，她聲音漸停，竟已是溘然與世長辭。

她再也不能自抑，想到連這一世，姑祖母都是在擔心她與冀兒的過程中離世，她就崩潰得不成形，再也無法控制好自己的情緒。

雲晏不敢仔細回想這許多，掩下心底的難過就與芙蕖道：“太上皇雖是不責怪，但總歸不能讓小公主太過鬧騰，我們這就上太極殿吧。”

番外十五 全文完 幸福美滿一輩子

主仆二人收拾一番到得太極殿，卻見小公主端著小身板坐於一矮案幾前面，手裏正一筆一畫給她皇祖父作畫像。

雲晏上前去給太上皇行禮請安之餘就詫異得很，這小丫頭幾時學會執筆作畫了。

“母後。”小公主正好畫完最後一筆，見到娘親前來，小臉滿是喜悅，手中筆一扔就從坐墊上一躍而起，“兒臣也想隨哥哥們上學堂。”

“怎麽突然的，就想上學堂了？”雲晏見她小手都沾上了烏黑的墨汁，就示意一旁候著的瑾娘去打水，以備一會能凈手。

“是寡人的主意。”坐於搖椅那裏的太上皇笑呵呵的說道：“她既是願意上學堂，每天就讓她去跟著太傅學些東西，也比整天這麽野著的好。”

他對這個兒媳現今是滿意的不得了，一連給他添了三個長進的孫兒不說，連這個小孫女也是慧氣十足。

他這兩天不過讓人領著她到學堂裏呆上一小陣，今天就已有模有樣的學著作畫了，雖然畫得不成樣，但至少是有個樣子在，以她就看太傅作畫不過三兩次的情況來看，她已算是個足具有慧根的孩子。

“皇祖父壞，念兒才不整天野。”還有幾天才滿三歲的李念卿似乎聽出來“野”字是在批評她，粉嫩的小嘴微微嘟了起來，靈動而清澈的一雙眸眼有著抗議，歪著小腦門很認真的道：“要是整天野是在誇念兒，念兒就說皇祖父好。”

“念兒。”雲晏連忙打斷她，“怎麽和皇祖父說話的，快與皇祖父賠禮道歉。”

太上皇卻是被她這天真無邪的小模樣給逗得哈哈大笑起來，他年紀大了，就喜歡有兒孫們繞膝圍繞，讓他享受這種含飴弄孫的晚年生活。

幾位皇子小的時候還好，與他這老頭子親近，長大些兒之後有了恭敬心，現今見面已是恭謹的請安問好。

現如今就只得這個小孫女還與他沒大沒小，他心裏高興得緊，就擡手叫住皇後，“不必拘禮，寡人看著念兒就高興，你也不必過於苛責她。”

雲晏聽著一楞，見太上皇神色間是真的高興，這會子倒是自個兒犯起愁來，小丫頭片子再這麽受寵放縱下去，長大後說婆家都是個難事。

……

晚上一家人用過晚膳之後，太上皇就與帝後二人商議起兩天後小公主生辰慶宴的事兒，順道提得一句，“景王與崢王這兩府一直拘在京城也不是個事，劃個屬地分封出去吧。”

李煜宸冷著臉不說話，要不是曾經答應過老頭子不取兄弟性命，他根本就不想讓景王活著，至於崢王，他幾乎就已忘記了還有這一號人存在，活著與否，都與他無相幹了一般。

李煜宸不說話，雲晏也不敢隨意答腔，尤其是關系到景王的事宜，她更是不敢在李煜宸面前表現出任何丁點的情緒，只能默然等他自行決定。

李煜宸冷臉沈默得一陣，卻偏是側首問起了她，“皇後覺得，該給景王分封出去嗎，若分封，該讓他到哪一塊屬地？”

雲晏心裏略略一緊，這個霸道男人是在試她麽？

她若說不分封出去，留在京城，那他是否會認為，她不舍得他離開？

她若不小心指到一塊不錯的屬地，會否又認為她對他還有餘情……。

真是兩難！她幹脆就不管了，橫豎景王早已是個廢人，是死是活與她已無關。

“臣妾都隨陛下。”雲晏柔聲與他道：“陛下願意怎樣，臣妾都聽。”

李煜宸極是滿意她的這番表現，唇角微勾起來，很快就下了決定，讓景王到蒙地邊境的平陽去，而崢王則分至蜀地。

太上皇見兒子的這兩個決定也還算合理，也就點了頭，“既是要離京，便讓他們兩天後進宮來參加小公主生辰宴罷。”

太上皇說著，言語間就有些蕭索，“順道也讓寡人與他們見一面，這一旦離京，寡人年紀已大，許就是最後一次相見了，也算盡了這輩子的父子情。”

老人家都說至了這份上，帝後二人只有應了的理，目前天下早已穩定，皇宮大內，自然已全部是自己的人，那兩位即使進了宮，也作不出什麽亂子來。

小公主兩天後的生辰宴進行得果真很是順利，崢王，景王與太上皇的會面也是僅半個時辰就結束了。

崢王自是攜了自個兒王妃回府收拾離京的行囊，景王攜著王妃姜妍要離開之時，卻是在禦花園的某個樹蔭長廊之下就停住了。

因為他看到不遠處的湖心涼亭之上，雲晏正被那個男人摟坐於琴架前，正含笑一起雙雙撫著琴曲。

他聽著那琴曲很是耳熟，流水淙淙一般崢崢作響，回想了一陣，他臉色就乍然遂變，

前世，曾在許多個日子，景王府裏也回蕩過這一首樂曲，卻是沒有樂師們的譜子那麽動聽，聽下人們說，是王妃為了他這個夫君學懂音律之後，自己改編的曲子。

那個時候他不屑一顧，竟不曾前去仔細聽過，這會子，她竟是與那個男人一起彈奏起來了。

他心口處起伏個不定，手緊捏起的拳頭松了再握起，如此反覆個幾次，都無法平定下來，看得一旁的姜妍心驚膽戰不已。

她知道，王爺一直就未曾放下過雲晏，這麽些年過去了，雲晏不僅又得一對皇子，還有了小公主，而她，膝下還是虛空。

只因為，王爺自那年開始再沒碰過她。

好在，他也不曾再碰別的女人，否則她這個景王妃的地位也是保不住。

可是，她還是擔心王爺的執念，會給景王府惹來禍事，一如現在，王爺一見到雲晏，似乎就又控制不住情緒了。

“王爺，我們回去吧。”姜妍挽住景王的胳膊小聲勸說，“我們到平陽去，過些清凈安心的日子。”

再不用給關禁在府上，到處都是皇帝派下來監督著的人，過著牢獄一般的生活。

景王聞言就微頓得一下，他打量得他這個王妃一眼，見她神色間都是淒楚，曾經初初嫁與他之時的秀麗容顏已漸是褪色，眉眼間滿滿的都是對他的擔心。

他一下子就被驚醒了似的，心裏對她的愧疚與她多年的悉心陪伴之情就洶湧上心頭。

他回頭又望向涼亭那邊，只見得不知何時，那裏多了一個小人兒，那肖似雲晏的小公主正被那個男人寵溺的握著一雙小手，一琴一弦的仔細教著她。

而雲晏，那個他幾乎花盡心力愛了兩輩子的女人，正笑盈盈的站於一旁看著那對父女之間的親情溫暖互動，臉上的神色幸福之至。

她終究是幸福了，他心下痛苦中又夾雜著些許寬慰。

過得一陣，他情緒漸漸壓了下來，調整好自己，回頭看到身邊女人也定定望著那邊的一家幾口，眼底有著艷羨，他忍不住就脫口而出，“到了平陽，我們也生個孩兒就是。”

這一句簡單不已的話，驚著了姜妍，她滿臉的不可置信，片刻間她反應過來，瞬間就紅了眼眶，拉住景王手，“王爺……您說的可是真的？”

景王對她這般受驚不敢相信的神態，竟有了些許心疼，前後兩輩子，竟唯得她一直陪著自己了。

他擡手將她攏入懷裏，“走吧，我們回家。”

景王帶著姜妍離開禦花園的背影，雲晏後來卻是看到了，她神色間的笑意微微略滯得一下，李煜宸就與她沈聲道：“嬌嬌今晚可還要說無數遍想我？”

雲晏頓時鬧了個大紅臉，連忙就附身伸手去捂上小公主的耳朵，氣道：“李煜宸，孩兒在這裏，你能不能有個正形！”

小公主正學琴，很是感興趣，被母後這麽捂實耳朵聽不著樂音，也是很生氣，奶聲糯氣的就道：“只有母後彎著身子，父皇坐的可直了，一直就是正形！”

雲晏：“……。”

李煜宸卻是忍不住就低聲笑了起來，擡手將被小公主說得無語的小女人圈入臂彎裏，心裏滿足極了，哄道：“好了，嬌嬌莫生氣，換我說無數遍想你，說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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