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陽跑出屋去，看到捕快房外的院子裏，站著另一個跟她一樣頂職的在編捕快，工友李三，還有一個是跟李三搭檔，靠單拿錢的壯班阿貴。

兩個人看樣子是才出門巡街回來，阿貴邊上站著個人，打扮和衣服都很糟，但臉漂亮得沒話說，正是張太陽才借了凳子安頓在自家井邊的阿蠻。

“不是交代了你不要亂走嗎？怎麽不聽話走失了呢？”張太陽說著話，走下臺階，習慣性地抓了阿蠻先上上下下把他周身檢查一遍。

他啊，是真傻，話都不會說，加上給張太陽買回家前他也不知道在外流浪了多久，習慣了渾渾噩噩畜生一樣的日子，身上有點什麽問題，只要不是太痛，或者外面給混蛋孩子餵了不對頭的吃的，只要不是苦的，他都傻乎乎的不會說。

所以每次阿蠻出門意外地沒有準時回來，再回來，張太陽都會把他好好檢查一遍，從身體到嘴巴，有時還要看一些隱秘處，家裏頭人的人再壞也是嘴上的，外面的人嘴上不說，手上是真做得出，對一個傻子，又沒招惹到別人，餵他吃屎的，往他身上摸屎的，給他下面塞鞭炮的……哎……

沒買他之前，就算是張老爹跟張太陽說，她也不會信人能這麽壞。買了阿蠻回來，天天朝夕相處，教他說話，教他洗臉，給他做衣服，也在冬天被他給自己暖著腳，夏天由他給自己扇著風，覺得傻子也有傻子的好，也發現聰明人有聰明人的壞了。

全是本能反應，阿蠻走失回來，先檢查他全身，這已經是寫進張太陽大腦的死命令了，一頓捏捏摸摸，弄完，到腦袋，她仔細看了阿蠻的耳朵和嘴巴後，再查了他頭發上沒有臟東西後，這才問邊上的同事李三：“在哪找到的？我才出門這麽一會，怎麽就走失了？”

同事李三跟張太陽同事六年了，熟悉她就沒管她剛才那頓本能反應講：“他今天能耐大了，不知道怎麽搞的都出城了，還好在城外遇到了龔阿婆，阿婆見了他，喊我。我和阿貴剛好在城門口貼榜，看了確認是你家的阿蠻，這才把他給帶回來的。”

“龔阿婆？”張太陽問一句，這才發現身邊還有另一個人，是住菜場邊替人做針線活的老阿婆。

這個龔阿婆人很好，前面阿蠻還給人拴在菜場邊賣的時候，天氣冷了，這個龔阿婆好心給他做過衣服。後面阿蠻跟張太陽回了家，頭一年冬天，龔阿婆還來過，說是做順手了，拿人家剩的布做了幾件衣服給阿蠻，已經做了，就交給張太陽拿給阿蠻穿。

今天阿蠻走失又是這個龔阿婆眼尖看到給弄回來的，說起來是該好好感謝一番才是。但張太陽檢查完了阿蠻的身體，聽了李三的話，心裏很亂，好多東西湧過來，一片片的，摻雜在大片的黑灰裏。

她拉了阿蠻，想了想捕快房的構造，跟龔阿婆說了句“回頭好好感謝您”，轉身看到她爹跟陳哥都站在捕快房的門口，跟她爹說：“爹，家裏的案子就拜托你跟陳哥好好說說。阿蠻今天不對路，我找個地方好好檢查下他。”

“能怎麽不對路啊？你看他面色紅潤的。”她爹指著阿蠻說，張太陽沒管，無視她爹的慘叫：“今天的事你讓我一個人跟陳哥說？你還是不是人啊……太陽，太陽……”扯著阿蠻往捕快房院子裏，關犯人的小黑屋去了。

清河鎮是一個臨著往大城市浦西去的大路，靠養螃蟹賣螃蟹，給去浦西的人提供住宿為經濟來源，全鎮人口不過三千的小鎮。

民風淳樸，全縣修仙的人在籍的還只有兩個，捕快房在編三人，加上不在編的壯班還只有不到二十人。

總之就是這麽個沒啥大事的小地方，衙門裏沒有監獄，臨時用來關犯人的小黑屋，一年裏大部分的作用也是給張太陽睡午覺。

把老爹一個人丟在捕快房後，張太陽帶著阿蠻從院子西門出去，繞過一條長走廊，走廊盡頭挨著廁所的一個屋子就是小黑屋了。

小黑屋常年被張太陽霸占，鑰匙也在她身上，她熟練地開房門，帶了阿蠻進去，再反手反鎖了房屋。屋子裏沒窗戶，床在屋內靠西的牢籠後，床邊有個桌，她關門後，點了燈拿著去床邊。把燈放床邊了，再招呼阿蠻過來坐床上，喊了聲：“你過來。坐這裏，這裏軟，舒服。”

阿蠻“嗯”了一聲，卻沒過來。張太陽擡頭看他，再招了下手：“來呀。”

阿蠻點了下頭，還是沒過來。

張太陽在昏暗的燈光中看他，看了會，不繞彎了，直接問：“你究竟是誰？”

“哼……”面前人冷笑一聲，俊美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張太陽在燈邊看他，他的眼睛映著燈燭看著張太陽。對視片刻，張太陽猛的一聲大喝：“誰！？”

“阿蠻啊。”男人開口道。

張太陽定定看他一眼，深呼吸了口氣，突然伸手摸向床褥下方，一把鋼刀唰地擺出去，朝著阿蠻的脖子就是一擊。她當然不是想取阿蠻的性命，而她的刀也根本沒能靠近阿蠻，只聽到“啪”一聲，似是打響指，她的刀就氣化成一道煙，沒了。

仙術，還是妖法？不管是哪種，都一定很強！

張太陽一擊不成，沒第二擊，站在阿蠻面前，看著他，又用力呼吸了幾次，控制住了自己才再一次開口問他：“你究竟是誰？”

“我就是我，還能是誰？”男人搖頭問她，趕在張太陽心急開口前，他補上一句：“一個身體，難道還能兩個人用？”

“不是有那種奪舍之法嗎？”張太陽怒道，心想阿蠻一定是給人奪舍了，就在方才一道驚雷後。

對，是的，他一定是給人奪舍了！張太陽越想越是篤定，覺得就是這樣，阿蠻的身體給不知道是妖是仙的東西占了，占了之後，才……你媽炸了，你女也炸了，最後屋子也炸了！

對，就是這樣的！

就是……

“啊，我倒沒想過還有這樣的可能。”

張太陽滿心篤定，等著下一步逼問出奪舍者的身份就要想法子趕他出去，卻沒想迎來這樣一句。

男人點著頭說了這麽句，下一秒他手往空中一劃，一面鏡子就出現在他面前。張太陽才想問“你變鏡子出來幹嘛？”就見男人開始脫衣服，一件接一件，他在張太陽面前把自己剝了個精光，隨後開始細致地檢查身體，從脖子到腳，哪裏都沒有放過，仔細看過之後，他一邊穿上衣服一邊說：“我沒奪舍，身體是原裝的，這個身體就是我的。”

“這個身體是你的，那阿蠻呢？”張太陽沒想到是這樣，心急地上前一步問。

男子側身看她，目光冰冷，輕挑著眉毛，臉上是張太陽從未在阿蠻臉上看到過的輕蔑表情，淡淡地對她說：“你怎麽還是不懂。我就是阿蠻。只不過阿蠻是被封印狀態，一個殼子，沒有魂，眼下魂回來了，我才是完整的人。”

他說完，怕張太陽不懂，再說一遍道：“阿蠻根本不是人，是殼子。眼下，我的魂回來了，我才是個人。我不是殼子，我不是阿蠻，我是……”

關鍵一點，他忽然打住，止住了沒說自己的名字，暫停了一秒，低頭沖張太陽笑了笑，道：“我的名字你無需知道。你只要知道一點。”

“哪一點？”張太陽問。

男子說：“你我的夫妻情分，到今天為止。拜拜，張太陽。”

說完就走，男子，亦或是阿蠻，轉過身去，打了個響指，被張太陽鎖好的門就開了，他走出門去，沖天吹一口氣，一條繩子掉下來，他伸手拉住，繩子再被天空中看不見的力量扯著飛起來，他也就跟著繩子飛了出去。

張太陽沖出小黑屋，擡頭去看，幾秒時間，便已經看不見他了。

你我夫妻情分到今天為止。

九年時間，朝夕相處，甚至五分鐘前他還在張太陽的手邊，轉眼之間人就沒了。張太陽擡頭去看，怎麽都不敢相信，如此便是終結，她被街坊議論，親戚嫌棄，老爹想扔的傻老公，就這麽，一陣風飛上天空，沒了。

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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