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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7章 苦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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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華如練,涼夜似水,雕花銀臺上的燭光配合著這股靜謐,搖曳出柔和橘紅色的光輝,紫檀爐裊裊升騰的熏香,與瓶中新鮮雪梅的寒芳相互混合,形成一股獨特香氣,順著紗帳動向拂過鼻尖,神思恍惚,醺意迷醉。

從韻闌坊回來,奚勍就一直靜靜倚榻前,側旁紗帳開合間,令她的身影看去飄渺成幻,好似隔世之仙。此刻掌心托著一塊碎角軟玉,溫潤色澤為她的面容暈上一層流瑩之光,宛若暗夜明珠般美璨,而目光卻像凝固了一樣,盯著它一動不動。

還差兩日,她就能永遠離開這高殿重閣,這充滿恩仇情傷的地方,既然與玉凡約定好,亦代表自己心意已決,一切,絕不容改變!

於是雙手猛地一攥,細鏈滑嫩的脖頸上勒出深色血痕,只要再一用力,它便會化成一灘齏粉,歸風無蹤。可奚勍當時的頭腦裏,卻情不自禁浮現一幅幅畫面:是她穿著淡藍煙裙坐秋千上,被身後一下接一下地推著;是她倚靠對方胸前,被手把手的放紙鳶;是她吻著對方的唇,被溫柔戴上這條項鏈。

是他,全是他……

奚勍的手忽然松了開,惘然若失地望向某處,口中猶喃:“自是……生長恨水長東。”

天亮時奚勍起身,宮女們捧著梳洗盆器,從殿外魚貫而入。

奚勍坐鑲金鳳翔鏡臺前,松散的青絲流瀉如瀑,已然逶地。弄秋從後輕攏發梢,為她精心梳著發髻,同時想起昨日的事,低聲道:“娘娘。今天等皇上下朝,咱們還是主動去趟龍瞻殿吧。”

原以為奚勍會馬上答應,可過去半晌卻遲遲不作回答,弄秋急道:“娘娘不準備去看小皇子嗎?聽說昨晚妝妃都已經去過了。”

奚勍眼波低徊,思緒蒼沈,良久才道:“不。”

“娘娘……”弄秋語中掩不住失望,欲勸,可擡頭時恰好撞見鏡中那冰冽似雪的瞳眸,突然驚得雙手顫抖,玉梳落地,待反應過來立即跪地,“娘娘恕罪,奴婢剛才一時手滑……”

奚勍垂睫:“先出去吧。”

“是……”弄秋有些怯聲,只覺方才好像出現錯覺,心臟仍砰跳不止。

奚勍獨自坐著,眼尾掃入桌角擺放的圓形雕紋粉盒,整個仿佛陷入一場漫長的夢境中,始終靜若雕像。

晚上祁容沒有來,留龍瞻殿陪昀兒,不久殿裏派稟來消息,說小皇子的病情已經好轉許多,請皇後娘娘不要擔心。

奚勍聽完,臉上終於多出幾分松釋的笑。

第二日,宮中一切如昨,只要今夜祁容還留龍瞻殿,那麽約定時間一到,她就可以順利出宮與玉凡匯合,然後永遠離開帝都,這個是非之地。

晚膳過後,奚勍自稱疲倦,擯退身旁伺候的準備就寢,但沒過多久,弄秋匆匆跑進來,隔簾急道:“娘娘,皇上那邊突然派來,請娘娘移駕龍瞻殿。”

什麽?奚勍胸口一炸,坐床邊難以置信:“有沒有回稟,說已經休息了?”

“奴婢回了,可是桂公公他們……”弄秋聲音梗下,“這會兒正殿外候著娘娘呢。”

奚勍血脈凝結,為什麽,為什麽偏偏選這個時候?難道自己的行蹤,已經被對方發現了?

她不得不思揣猜疑,聲音揪出一絲緊張:“有說讓去做什麽嗎?”

“好像是皇上覺得悶,想讓娘娘陪著。”弄秋聽她半晌沒有動靜,開始心急火燎,“娘娘,咱們還是快些吧,如果讓皇上等久可就不好了。”其實她有些搞不懂,以前娘娘不是最喜歡黏皇上身邊嗎?

奚勍絞緊衣角,最後應聲。弄秋快速進來為她梳妝,換上一件梅白繡蝶紋的長裙,便扶她上鳳輦駛向龍瞻殿。

等到寢宮門前,桂順將弄秋一幹攔住,請皇後單獨進去。此時奚勍臉上恢覆淡靜,由眾守外,推門步入。

她低頭望向腳下的暗花金磚地,一股冰涼連接著身體,當再擡頭,奚勍忽然發覺這裏安靜的,已與外面隔成兩個世界。

紗幔委地,燭暗香迷,一道身影金簾起落間朦朦朧朧,宛如畫卷中絕美的剪影,獨坐於前,落寞地守著一盞燭光。

“嫻兒嗎……”傳來的聲音,比花開優雅,比仙笛清悠,寂靜大殿內,久久未歇。

奚勍走上前,看到祁容發未束冠,流水潑墨似的散了滿肩,與一襲玄黑繡金華袍輪為一體,因此更突顯他的臉,冰白若完美無瑕的髓玉,剔透易碎,微朦淡層醺紅,一時艷過天虹,美不勝收。

禦桌前,他手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然後瞟眼奚勍:“過來。”

這番情景,令奚勍思憶甚深,站原地躊躇,害怕往事重演。

祁容卻自顧自地斟滿酒,盯向有些刺目的碧玉杯壁,重覆道:“過來……朕,有話問。”

奚勍聽他聲線尚且平穩,毫無醉態之意,眸中幽光一閃,慢慢上前。

當臨近身邊,祁容已經又飲一杯,眼波輕睨,似悶著一口氣:“朕問,昀兒病了,為何連看,都不來看一眼。”

奚勍有些意外,低聲道:“因為上回的事……怕容見了生氣。”

“生氣?”祁容一怔,隨即笑起來,聲音浸酒水流動之中,勾起心驚。

見他一杯接一杯地喝著,奚勍雙手不明所以的攥緊,下瞬腰肢被他左手環上來,勒得緊緊的:“跟朕一起,很緊張?”祁容微一揚頭,夜幕似的墨瞳正流瀉出勾魂奪魄的華芒,嘴角微微上挑,那笑容竟好像開到荼糜的罌粟花,妖嬈,又毒又艷。

“別喝了。”奚勍瞅著他原本雪白絕致的臉,正因酒醉,添上一層如燃燒火蝶般的艷麗,那是震懾世間,引癡狂,欲陷沈淪的美。

然而對奚勍來講,卻是忘記其它,只剩難以言狀的痛心。

像是捕捉到她眼裏那絲情緒,祁容上身晃了晃,深深而笑,但很無力:“為什麽不喝?莫道有酒終需醉,酒入愁腸愁更愁……朕現,還不想醒呢。”

奚勍見他又斟了一大杯,手立即覆上:“別喝了,小心傷了肺。”

眼前素美細長的手指,被杯光一晃,晶瑩得近乎透明。祁容怔怔看著,而奚勍想起他曾經的拼命保護,垂睫低語:“今後,也不要再這麽喝了。”

祁容目光一閃,才如夢初醒,喃喃自語:“今後……呵呵,好個今後啊!”接著推開素手,將酒狠狠灌入口中,但因太過猛力,最後竟嗆咳得直不起腰。

他看上去極為痛苦,直恨不得咳出心肺來,奚勍想伸手,下一刻卻被他拽住細腕,跌坐進懷中。

一擡頭,便直對閃爍著狂然陰黯的眼,奚勍心驚,但發現那道光緒又像潮水一樣慢慢褪去,仿佛剛剛,是自己產生幻覺。

隨即“哐”一聲,祁容將酒杯磕碎桌上,拿起一塊殘片移向她的手指,最後,竟狠狠割了下去……

對於這個舉動,奚勍幾乎呆住了,鮮血很快從指尖滲出,傷口雖不起眼,卻是竄骨連心般痛到深處。

祁容露出得逞笑意,像個任性孩子,朝著她吐字:“朕,就是要痛……”聲音開始無法抑制地顫巍,讓奚勍現只覺指尖上的痛,根本不及他心痛的萬分之一。

祁容目光落傷口上,忽然又變得十分心疼,將流血手指輕輕含嘴裏,用舌尖溫柔**,逐漸成為一種貪婪不息的纏綿。

奚勍近乎崩潰,抽動著手,卻令祁容猛然擡頭,受到驚擾般死死盯著她:“……看清楚朕了嗎?究竟有沒有看清楚?看清楚朕的……”

奚勍見他強硬抓住自己的手,要往心口按去,趕緊右手一推,趁機掙脫開。

奚勍喘著氣,感覺對方已經醉得癲魔,退到他夠不到的地方:“,讓去準備解酒湯。”

祁容臉上瞬刻恢覆沈靜,醺意隱斂,視線有些冷冷地灑奚勍身上,等她朝殿外的吩咐完,才唇角一撩,似帶欣慰:“嫻兒現懂得關心朕了,真好。”

但奚勍越聽越覺其中有捉摸不透的意味,這回不動,對方反倒起身踱步跟前,然後一把卸下她頭上的簪,任滿頭青絲宛若雲綢一般漫散開來,烏潤亮澤,襯得臉容都發亮起來。

祁容偏頭細細看著,像回憶,像欣賞,連眼神都柔暖生輝,卻看得奚勍渾不自,緊接脖頸發涼,掛胸前的鏈墜被他長指挑出來。

祁容眼中浮起一絲輕微波動,仿佛因它還存,才能從痛中擠出一丁微的笑意來。真是——

入相思門,知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心,還如當初不相識。

手指去撫,撫過那不知被吻過多少次的唇。

奚勍的神經已經繃得死緊,只覺再被他這麽看下去,心就真的亂了。今夜他的舉動十分怪異,讓自己分不清究竟是真醉還是假醉。但他的心跡既然毫無表露,自己也需稍安勿躁。

不一會兒桂順的聲音就從外響起,解酒湯已經端來,因沒有祁容的命令他不敢進入,只好交給奚勍,趁著祁容轉身時,奚勍目光幽華一閃,將袖中一包藥粉神不知鬼不覺的撒入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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