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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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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恒慢慢咽下一口茶,面上的紅潤稍有褪去,雙肩卻依然抖動,盯著奚勍繼續道:“沒想到窗門上鎖,也能偷摸溜出去,本事真是越來越大了。若不是今日我看到她那身裝束,只怕還蒙在鼓裏。哼,關她數日來,指不定從中跑出去多少次!”

“老爺,話也不能這麽說。嫻兒性子本就倔強,平時又貪玩些,您關她數日,她哪裏受得了。”靳夫人一邊觀察他臉色,一邊慢斯條理地講,其中的袒護之意表露無遺。

靳恒聽完這句,轉將矛頭指向她:“這性子豈是天生就來的?還不是你一味的嬌慣縱溺,才讓她現在這般驕橫放肆。日後若讓外人知道,我顏面何存?朝廷裏還有何名望可言?都以為我靳府裏養出個賊女!”

“你……”靳夫人被他氣得眼眶發紅,憋了許久的火苗也一下躥到心頭,“你倒怨上我了,當初不知是誰非要嫻兒學習武藝,說能抑制她的暈眩病,現在可好,我們嫻兒會了武功,你卻開始怪這怪那,歸根結底,還不都是你的錯!”

靳恒一時被說得語塞,臉色青白,半晌才悔恨至極地道:“我若早知如此,當初說什麽也不會讓她去習武啊!”

靳夫人聽完用力攥緊絹帕,淚珠俱落,已是哭得梨花帶雨。

靳恒沒再多說,目光轉向下方的奚勍。見她安靜如石,面容無悲無喜,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怒火再次橫來,氣得咬牙恨罵道:“你瞧瞧她這副表情,竟連一點悔過之意都沒有!今日我若不好好訓斥她,還怎麽在府上立威!來人,給我帶出去掌板!”

“老爺——”此話一出,靳夫人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艷麗的容顏慘白,沒想到老爺竟把對下人的懲罰用在愛女身上,連淚也顧不得抹去,撲到座前求情道:“老爺,老爺您怎可如此!我們靳府就嫻兒這麽一個兒,她才十一歲,要真出了什麽事,您叫我今後怎麽過活啊!”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震動了整個大廳,令旁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掩面低泣。

對於靳夫人,奚勍心底也為之動容,因為她殊不知,自己的愛女早已經香魂飄渺,眼前的,不過是一個來自未來的靈魂。

“老爺,嫻兒雖偷偷出了府,但又何以見得她沒在房裏讀書!”靳夫人見勸不動他,傷心失望之餘,又想出一個阻止的辦法,盡管……是如此渺茫。

“讀書?”靳恒臉部幾乎笑到扭曲,“她連字都寫的扭扭歪歪,更別提有心思去讀書了,若能讓她做出首詩來,恐怕比登天還難!”滿音嘲諷後,使人感到一股“恨鐵不成鋼”的氣憤。

“不讓我試試,又怎知我不行呢?”一直跪地的奚勍忽然開口。

靳恒與靳夫人同時一楞,全以為自己聽錯了。

“讓我試一試。”奚勍重覆一遍,嘴角勾起沈靜自信的笑容,襯得絕俏容顏比自然山水還有秀麗,瑩澈動人,美麗不可方物。

那一瞬,饒是靳恒也沒原因的看了她好一陣子,慢慢才回過神思。

“既然嫻兒都這麽說了,老爺您還不快點同意?”靳夫人頭一次見女兒這般充滿自信的神情,換做以往,不把府上鬧個沸反盈天是不會罷手的,所以趕緊在旁應道。

“呵,可以啊,我倒要看看,她能做出個什麽好詩句來!”靳恒故意把“好”字加重音,平日裏太知她性格,認為現在她這不過是一時逞強,因此不抱任何期望。

“來人,準備紙張筆墨!”

於是一張長形案幾被兩旁侍婢搬來,橫在奚勍眼前,飄香筆墨置於案角,只等她親自持筆揮灑。

奚勍熟練地拿起竹筆,因在現代練過書法,所以自然能寫出一手好字來。只是現在她卻有些躊躇不定,盯向案上的纖白宣紙,遲遲未能動筆。

她要寫的,必是現代漢字,可在這未知皇朝裏,字體定然與漢字不同,即使寫得再好,他們也會看不懂。

奚勍開始心下暗付,或許,她可以先找個借口令人代筆。

“呵。”見她良久沒有動靜,靳恒冷不丁一笑,似是耐性快被消磨殆盡。

而奚勍目不轉睛的盯著宣紙,忽然,持筆寫起來。

她站於案前,烏黑長發斜斜垂下,半遮玉潔肌膚,仿佛刻意不讓人偷窺到那皓月般的瑞麗容顏,纖細腰身像月牙似微彎,不盈一握,竟令人擔心它會不會兀然脆斷。

兩旁侍婢見小姐這般認真書寫的樣子,都是好奇心湧盛,猜測其中內容,紛紛小心踮起腳尖,將目光偷偷拋出去。

半盞茶功夫,奚勍力勁揮完最後一筆,才微笑直身。

侍婢眼疾手快,立即捧著飄有墨香味的紙張遞到靳恒跟前。

靳恒目不斜視,大手一甩,紙已被他拿在手中。

靳恒視線移上,眼前乍然一亮——

娟娟秀字如被加工鐫刻,賞心悅目,字字拼湊一起,合成簡單八行,其中內容更像一條橫流於山谷間的溪泉,順葉尖滲入口中,需人細細品味。

“老爺……”身旁靳夫人見他遲遲不語,怕是驟雨來臨的前兆,聲音極輕地一喚。

“好……好詩,實在是好詩!”誰知靳恒看完竟大笑起來,先前的忿怒完全被這股暢歡取代,開始一個勁的大聲稱讚。

靳夫人心中一驚,按捺不住好奇將他手中宣紙奪過,快速掃讀一遍。

“這,這是我們嫻兒寫……的?”她眼底有掩飾不住的詫喜,以及更多的不可置信。

“怎麽,莫非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靳恒聽完神色一斂,想到沐嫻平日貪玩無度,怕是其中有假,轉成一副懷疑語氣。

“老爺這話說的,倒是懷疑我私下教她的不成?您又不是不知,這等絕妙詩句豈是我能做出來的?再說這字跡,可是我們嫻兒當面寫的,老爺怎說?”靳夫人立即反駁得滔滔如水,得意攀眉,仿佛方才梨花帶雨的一幕不過是浮水幻影。

“嗯,這話說的有理。”座上的靳恒稍稍點頭。

靳夫人看了巧笑嫣然,深知他心思,其實是想借她之語來掃除心中疑慮。

此時侍婢呈上來一張薄紙,原來是奚勍在他倆對話間,又作完一首。

“妙!著實的妙!任我所識的文府學士都做不出如此精彩的妙句!”驚、震、喜三種情緒交錯在靳恒眼中閃爍,對著詩句讚不絕口。

“早覺我們嫻兒天生穎智,之前貪玩不過是表面假象,看來早在私下用功讀書了。”現在靳夫人已是美得心花怒放,用絹帕輕輕撫臉,不再為抹淚而是為掩住嘴角那抹笑意,頃刻間神韻升華,猶若年輕初時,把愛女誇成了寶。

“爹爹若是喜歡,日後嫻兒願天天為您做詩一首,只求爹爹莫在生嫻兒的氣了。”有了靳夫人的誇獎,奚勍適時跪地,態度恭敬誠懇,無一絲偽裝,“嫻兒已知錯,不會再像往日那般任性胡鬧惹您動怒,請爹爹原諒女兒這一次吧!”

話畢,廳內霎時鴉雀無聲,針落可聞。

“這……呃……”靳恒囁嚅著,只覺今日的女兒渾然像變了個人,不但溫順乖巧,一張小嘴更仿佛塗層蜜般的甜。看著她,滿臉不可置信。

“老爺,您倒是回句話呀?”嬌聲鶯語傳來,靳夫人喜上眉梢,在旁催促。一場未降的狂風暴雨終轉折,化作萬裏無雲的晴好碧空。

“為父不知原來你……唉,是我錯怪了你。”靳恒長出口氣,心中嘆悔。

“爹爹可是原諒我了嗎?”奚勍擡起頭,焦急迫問,而那盈亮如銀的眼眸裏,卻有種雪落無聲的靜謐。

“當然了。”靳恒一改平時的莊肅口氣,霽顏笑道,“嫻兒快些起來吧!”

奚勍聞言起身,靜靜站到一旁,嘴角,在無人察覺的情況下,勾起清淺弧度。

就在她剛剛持筆未動間,腦海裏竟隱約浮現特殊文字,組合成她所想的八行字體,令奚勍猛然驚悟,決心冒險一試。之後果然不出所料,靳沐嫻的部分記憶還殘留在她體內,剛好幫奚勍解決掉眼前難題。只當想到自己一時剽取了古人詩詞,心中難免存有羞愧。

靳恒跟夫人談話時,聲音一頓,臉上露出少許憂慮,有些不放心道:“我看,還是請大夫來給嫻兒瞧一瞧吧。”

“老爺說的這是什麽話。”誰知最後卻被靳夫人狠狠剜了一眼。

大廳氣氛驟然輕松下來,眾人開始忙著端茶倒水,收拾地上殘片,各自心中卻全被小姐的今日表現詫異不已。

淡粉裙角因走得匆忙輕微飄搖,一名侍婢來到亭前恭敬跪地,朝上首位置說道:“老爺,聶公子上府拜見。”

“哦,快請!”靳恒忙伸手示意。

奚勍見有客來本想找個借口離開,可為那一句“聶公子”駐留了腳步,耳邊仿佛響起昨日女音輕喚的一聲“聶哥哥”。

莫非那蒙面少年,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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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勍坐在位上,端起玉瓷茶盞輕輕抿入一口,裊裊茶氣在細指間升騰,猶層仙霧繚繞不散。

聽到門外傳來動靜,奚勍這才放下茶盞,側頭望去。

出現門口的,是位身著幽藍衣袍的少年,他面容俊逸無雙,身形瘦挑,長而帶彩的劍眉如墨如星,隱隱有股英氣環繞,靜看比那遠山還要舒朗清新。一雙棕褐色眼眸燦若星辰,泛起笑意的眼波宛如潺潺溪水流過,幹凈卻也明耀。

他跨步上前,朝靳恒躬身一揖,高束腦後的烏亮長發漫垂刀削似的肩膀上,襯得側面輪廓清晰漂亮,再加唇邊笑容,生成一股說不出的灑脫氣質。

“玉凡見過靳大人。”明朗的聲音,猶如一縷曙光穿透林間,掃除掉所有的陰霾。

“哈哈,玉凡無須多禮!”靳恒示意侍婢奉上茶水,繼而問道,“不知你師父他老人家,近來可好?”

“回大人,家師近日閉關修煉中,一切安好,多謝靳大人惦記!”聶玉凡溫雅含笑,讓整張清俊面容宛若初陽乍現般的奪目,讓人移不開眼,時時引得周圍侍婢面生紅暈。他正坐在奚勍對面,回答完靳恒的問話時,目光有意無意往她那邊投去,短短瞬間,有濃烈的擔憂自那雙褐瞳中流露出來,看得奚勍心中一悸,面色卻無表情。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眉宇間,果然是他——

昨晚的蒙面少年。

不知為何,看到他,奚勍眼前竟浮現出那月色下孱弱單薄的白色身影,靜靜坐在窗前,孤寂得像冬日裏一片被遺忘的雪,隨時都有可能融去。

他們彼此的年齡應該不相上下,只是擁有失去的,令她無聲嘆息。

“慕容高師名揚天下,想必此次出關後定會有一番作為!”靳恒聲音高昂,接著對少年一陣誇獎,“玉凡年紀尚輕武藝就已如此精湛,果然是名師出高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啊!”

聶玉凡哂然一笑,面上毫無輕狂傲慢之意,語中滿是恭謙:“大人實在太過誇獎玉凡了,說到這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令千金又何嘗不是呢?”

“哼。”提到這裏,靳恒垮下一張老臉,“她倒真是勝得出頭,沒把我這顏面丟盡就算不錯了!”

聶玉凡低笑一聲,不疾不徐地說道:“大人說錯了,令千金天生便有學武資質,領悟甚高,家師常常對其稱讚,日後加以修煉的話,只怕會超我十倍不止。”

“她呀,就是太過貪玩,平時又被我慣得驕縱跋扈,當初高師肯收她為徒,實在是……”靳恒無奈搖頭,然而表情卻被他方才一句說的極其欣喜。

奚勍心底暗笑下他的口不對心,思緒不由慢慢繞回到另一人身上,沒想到與他的分離,竟跨越成了相隔幾千萬年的距離。

那個人,現在過得可好?

想到這裏,她唇邊微揚的笑意變得幽森冰寒,仿佛僅存的一絲溫暖溫情也被蒼穹吞噬,只餘漫天黑暗。

“大人,家師在閉關前曾交代幾句話,需要我……”聶玉凡目光轉向奚勍,頓聲道,“私下告知師妹。”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屬於覆仇+虐情文,只是前段有些慢熱,之後是男虐女再是女虐,請大家多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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