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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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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四

我唯一覺得很對不住的事, 就是沒有回去和奴良鯉伴喝那一盞妖銘酒。

這麽多年過去了,我認識的人裏,唯一沒有變化的大概就只有奴良鯉伴了吧。

妖怪的壽命很長,短短幾十年對於他這樣的家夥根本算不上什麽。所以正是因為如此, 我才害怕被罵, 因為沒準這家夥還對我放他的鴿子記恨於心、歷歷在目。

原本打算等自己做好了心理準備再去此世找他,但是由於拖延癥發作, 一直磨磨蹭蹭地沒有行動。本來以為見面的時間足夠充裕, 可沒想到的是, 奴良鯉伴很快也跟著到地獄裏了,據說還是因為情債被捅刀而死。

我:“噗。”

真是一個倒黴蛋、可憐鬼。

雖然是個被前期拋棄的鰥夫,但是總是在感情這筆帳上面一派糊塗。

對於他這樣的大妖怪,是沒有轉世這一個選項的。

而且也沒有幾個生前強大的妖怪, 願意在拋棄記憶轉生為孱弱無力的人類。

這麽做無疑是拋棄自己的名字和尊嚴, 更何況, 哪個厲害的妖怪身上沒有一些新仇舊恨呢, 就算是願意成為平平無奇的人類,恐怕以前的仇家也不會放任自己過上平靜的生活。

並且奴良鯉伴明顯對於塵世仍有掛念,所以我並沒有去問他有沒有轉世的打算, 只是等從閻魔廳走出來之後, 我就帶著他去合眾地獄的花街裏喝酒。

說起來,我真是和花街這個地方有不解之緣。

曾經混日子的時候我在吉原裏醉生夢死, 中間短暫地戒了兩年,被鬼舞辻無慘變成鬼以後, 又經常待在墮姬所在的京極屋。

老板娘三橋困惑於我住在吉原把幾乎這裏當做自己家的行徑,她似乎認為憑借我的臉,無論在哪裏都絕對不缺別人的愛慕, 沒必要把青春年華放在脂粉堆裏大把大把地揮霍。

到了後來,墮姬在我這裏賺到的錢數目大到令這個老板娘不安起來。於是我只好招招手,輕聲對她耳語,說:“我就是喜歡給女人花錢的冤大頭。”

於是三橋就一直以同情的眼光看著我,可能是日本人為客人著想的服務行業的責任感在那裏,用現在流行的話來講,她心裏大概想的是:‘雖然人的癖好是自由的,但是我認為你應該還是去看看醫生。’

她的眼神曾經幾乎讓註意到這一點的墮姬幾度炸毛,最終還是被我攔住,好歹沒讓墮姬把她殺死。

等到死後,我既不空虛,也不無聊,所以也就提不起興致去這種地方喝酒。

可惜合眾地獄的花街是地獄中有名的商業街,每次團建的時候大家都要往這個地方跑,於是我也就順理成章地和各個公關店的老板還有員工混熟。

雖然白澤反倒一副羨慕極了的模樣,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理所當然的熟悉。因為警官和夜總會混合在一起,總之無論是哪種意義都糟糕透了。

奴良鯉伴跟我講了一些我死後在他身邊發生的事。

他說他從雪女口中得知戀人已經逝去之後,接連聽說了摯友死去的消息,於是一蹶不振,一直消極墮落,萎靡不振地生活。這時候出現了一位開朗活潑的人類少女,為他灰敗的生命中帶來色彩,於是他決心與她結為夫妻,而後共同孕育了一子。

本來以為生活會這麽普通又平靜地活下去,但是與曾經戀人相貌極其相似的孩子的出現,攪亂了這位二代目的心弦。面對這樣的往事,他不由得放松了警惕,結果當著不到五歲的孩子面前被戀人殺死。

奴良鯉伴絕對是很有文化的妖怪,說話很有調理和章法,敘事的脈絡也十分清晰。

我聽得津津有味,等他講完之後便產生了極大的感慨——

情債還是欠不得。

這時候我們已經轉場了三次,現在正在一家KTV裏。

我嚼著果盤裏的爆米花,並沒有去唱歌的意思,奴良鯉伴也並不是那種會在半公開場合引吭高歌的家夥。我們來到這裏,純粹是因為酒到酣時我想吃一點爆米花,但是電影院來回又太過於耗費時間,顯得有些不值、

於是我就在酒吧五彩斑斕的頻閃燈下跟他聊起了家長裏短:“然後呢?所以說你現在下了地獄,家裏就只有一對孤兒寡母,還有含辛茹苦把你養大,結果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失獨老父親?”

多損吶奴良鯉伴,一個家庭的頂梁柱就這麽轟然倒塌了。

也不知道奴良組的妖怪們因為總大將的死去,又有多少成員因為勢力的縮水失去自己的工作崗位。

全都是你連個戀愛都談不好的緣故。

奴良鯉伴的眼神閃爍了一下:“不……雖然有些突然,但是我相信父親能夠照顧好陸生,直到他成為真正的百鬼之主。”

我心想其實也不定,畢竟滑瓢叔叔年紀大了,頭發都白了一片。

不過這種糟心事會發生,從主觀上並不能怪奴良鯉伴。

畢竟他決心二婚,也是得知自己前女友的死訊才去追求新生活的。

見到與前妻相似的孩子追上去也是負責任的好爸爸的體現,哪怕父母之間有再大的矛盾,孩子無論如何都沒有錯,並不能放任她不明不白地在外面流浪著生活。

不提這件事還好,一講到自己家的爛攤子,任是奴良鯉伴平時這樣灑脫的家夥,作為亡者,也不免對未來生出一派渺茫。

作為曾經受過摯友幫助、又知恩圖報的熱心認識,我選擇挺身而出,義不容辭地攬下這一幅重擔。

於是我放下爆米花,站來拍拍好朋友的肩膀,一臉凝重地對他說:“吾亦知汝無罪。汝死後,汝妻子吾自養之,汝勿慮也。”

奴良鯉伴欣慰地露出微笑,然後輕輕地把手攥成拳頭,用力敲了一下我的頭。

這家夥本來這下打不中我的,只是我故意挨了他這麽一拳,然後揉著腦袋問他:“還在生氣嗎?”

青年一怔,隨後露出了‘你這家夥好狡猾,竟然想這麽一下揭過’的神情,沒好氣地說道:“還能怎麽樣呢?踟躕森警官,以後我可要仰仗你的照顧了!”

他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們最後又轉場了三次,還去了“花割烹狐禦前”這家店裏參觀了妲己。合眾地獄開酒吧的老板長什麽樣的都有,我們兩個喝得天昏地暗,最後在一家水獺店裏喝咖啡醒酒,滑頭鬼悄悄地湊到我耳邊竊竊私語:“真沒想到我有朝一日能夠在動物園裏喝酒。”

我捧著盛滿熱可可的馬克杯噗嗤一下笑出來。

實在是太好笑了,真不愧是我的摯友。

——

於是在奴良陸生五歲起,我就開始就非常主動地往人世間走動。

陸生人類的形態長得非常像若菜太太,至於妖怪形態究竟是什麽樣我確實沒有見過。

雖然沒能看見小一版的奴良鯉伴有些遺憾,不過他真的非常可愛,陽光的性格能看得出來平時有被大家好好照顧。

因為我曾經到訪過奴良組的原因,妖怪們也知道我是二代目的朋友,所以都非常親切友善。

和奴良陸生玩耍的時候,鯉伴的父親也跑過來看我了一眼。

他站在門口抽著煙鬥吞雲吐霧,看著我撓著陸生癢癢和他做著游戲一句話也不說。這個鯉伴在世的時候,還維持著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男青年形象的滑瓢鬼,現如今已經完全放飛自我,直接轉變成一副將行就木的老爺爺模樣。

奴良滑瓢見我沒有搭理他,然後努力地咳咳嗽,意有所指地陰陽怪氣抱怨道:“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怎麽了!看見老年人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哎,真是人心不古……”

如此熟練地倚老賣老,想必奴良鯉伴平時也很辛苦吧。

我轉過頭,註意力在奴良滑瓢禿禿如也的後腦勺停留了幾秒,不禁回想起鯉伴和他父親如出一轍的發型,暗自在心裏感到可惜——

可惡!原來滑頭鬼如此飄逸的發型真實原因竟然是這樣嗎!真想知道奴良鯉伴的腦袋形狀是不是也是這樣!早曉得就應該趁他昨天喝醉酒的時候,偷偷摸摸薅上一把。

在沈默的註視之下,新晉老人奴良滑瓢有些覺得尷尬,他大聲地咳了咳嗽,試圖打破這莫名的氛圍,然後重新組織了一下言語:“哎呀,這不是鯉伴的朋友嗎?”

我說:“滑瓢叔叔,如果你想要讓我為您捎書信的話就請直說吧。”

“我說過想要捎書信嗎?”奴良滑瓢陡然提高了音量,“這年頭誰還用這麽老土的方式傳話……”

他一邊轉身就走,一邊嘟嘟噥噥地抱怨:“誰會想念那個不孝子了,真是的,怎麽總是交這麽不會說話的朋友……”

我對此冷眼以待,輕輕地把小孩抱起來,對著遠去的背影教他說話:“陸生的爺爺是個別扭鬼嗎?”

小陸生很乖,出於維護爺爺的想法,於是很大聲地爭辯道:“爺爺才不是別扭鬼呢!”

被戳破心思的初代滑頭鬼猛然踉蹌了一下。

我的心在那一瞬間晴朗了一下,於是把陸良陸生放下來,拍拍他的背,叫他跑過去找自己的幼馴染雪女冰麗——

等一會兒踟躕森大人要帶自己家的小孩出門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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