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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行(修錯別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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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璟洗完澡出來, 就看見初寧坐在飄窗上抽煙。

她頭發半幹,撩到一側,柔柔地垂至胸口。手裏夾著女士煙,藍白相間極細的煙身, 裊裊煙氣升空,跟主人一樣溫柔。

聽見動靜,初寧回頭瞥了眼,然後慢條斯理地把煙摁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裙子,說:“還挺合適。”

迎璟一身濕漉,換了件幹凈的白T恤, 他從不穿酒店的一次性拖鞋,所以赤腳踩地,腿上的水珠順著腳踝慢動作下滑。一滴一滴墜在地上,像極了隔夜的明珠。

初寧望著他, 眼神裏裝滿了事。

迎璟別過頭,不去看, 沈悶地收拾好東西,竟是要走。

“酒店我付了錢, 你住吧。”頓了下, 他又補充:“杏城熱,下午少出去好了, 容易中暑。”

他甚至沒回頭看她一眼。

然後推著行李箱, 手放在了門把上。

初寧從飄窗上跑過來, 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誒!”

迎璟手臂繃緊了, 要抽出來。

初寧抓得更緊,眸子清亮,再無平日的冷淡,甚至有了一絲難言的哀求。

最後,手指頭往下移,輕輕揪住了他的衣擺,“我不想住這裏。”

迎璟默了默,終於開口:“那你去我家。”

初寧低著頭,“我有話跟你說。”

“先回家。”他克制,淡然,已經不再是以前任她拿捏的男生了。

路上,迎璟已經給崔靜淑打過電話,多報了一個人的晚餐。崔靜淑隨口一問,是誰啊?迎璟當時沒答,含糊地應了聲,便掛斷。

當崔靜淑來開門,看到是初寧時,她先是意外,而後驚喜。

“呀,初小姐。”

初寧有點兒小尷尬,再怎麽說,這突然到訪總是怪異。她沖崔靜淑笑了下,“伯母您好。”

估計崔靜淑也沒料到是她,打完招呼後,倆人只能笑。

笑啊笑的,就變成了幹笑。

初寧背冒冷汗,希望迎璟暖暖場。

偏偏迎木頭人沒點自覺性,如常進屋,換鞋,遞了一雙放她面前,故意磨人似的。好半天,才冷冷淡淡地對崔靜淑說:“這我領導,你見過的,她閑得慌,到杏城曬曬太陽。”

“……”

“……”

崔靜淑臉都僵了,但又不能失禮貌,熱情地讓初寧坐下休息。

她去廚房泡茶,揪著迎璟到一邊,不滿極了:“剛才怎麽說話的,一點都沒有禮貌。人家是客人,你什麽態度?”

迎璟撇了下嘴角,一臉無所謂。

崔靜淑拿兒子沒法,也不知他怎麽想的,但也確實奇怪:“她真是過來玩兒的?那怎麽不住酒店?”

迎璟說:“她是小仙女,不喜歡住酒店。”

崔靜淑氣樂了,往他肩上象征性地一揍,“盡胡說。”

迎璟跟不倒翁似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語氣也正經了些:“媽,客房收拾一下,她晚上睡這兒。”

倒水的崔靜淑動作一停,眉頭皺起。

迎璟看穿母親的心思,嘖了一聲,走過去,伸出食指往她額頭正中心輕輕一按,“不許瞎想!”

崔靜淑立刻笑了,“臭小子。”

客廳裏,初寧端坐在沙發上,正在接秘書的電話。

那邊應該是在匯報要緊事,初寧有條不紊地做安排。等她講完,轉身一看,迎璟放了杯水在茶幾上,然後癱在沙發裏,自顧自地玩手機。

初寧也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故意的。

“好,就照我說的做,有情況再向我匯報。”

電話掛斷。

迎璟指了指水杯,“請喝水。”

“……”

“嗑瓜子兒嗎?那有瓜子,請吃。”

“……”

初寧低聲:“餵,夠了沒有?”

迎璟放下手機,看著她,眼神的意思很明顯:這句話是不是該我問你?

得了,氣氛又半尷不尬起來。

初寧輕輕刺他,“生氣包。”

沒想到,迎璟這次不上道了,特淡定地坐在那玩跳一跳。初寧惱火,偏又不得發作,索性也往沙發一坐,拿出手機跟他玩一樣的游戲。

幾局都是三步死。

無語,這什麽鬼游戲,有這麽好玩兒嗎!

聽她那邊不斷傳來死翹翹的音樂,迎璟極冷的一聲嘲諷,“手跟五福似的。”

五福是什麽。

正費解,從二樓竄下來一條白色蝴蝶犬,搖著尾巴正下樓。

迎璟樂的,“五福,到這兒來!”

“……”

初寧狠狠盯他,迎璟清咳兩聲,領著肥狗往廚房走。

一轉身,終是忍不住地扯了下嘴角。

本以為晚飯只有他們仨吃,沒想到,六點的時候,迎璟的父親迎義章歸家。

這是初寧第一次見到他父親。

正兒八經的松翠綠短袖軍裝,稍深的長褲,五十左右的年齡,沒有半分發福跡象,從身姿到氣質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正。

隨行的還有一名機關幹事,估計是抓緊時間,給他匯報臨時工作。在門口待了分把鐘,就見他雙腳一並,敬了個軍禮,然後離開了。

初寧咽了咽喉嚨,被這陣仗弄得莫名緊張。

她站得筆直,聲音都不自覺地揚高,跟喊口號似的,“伯父您好。”

“喲,有客人吶。”迎義章面色松動,但濃眉厲眼的樣子,還是挺嚴肅。

迎璟看出了初寧是真緊張。

哼!他好爽哦!

“坐坐坐,別站著,隨意點啊。”迎義章換了涼拖,笑著指了指沙發。

崔靜淑從廚房冒出腦袋:“這是初寧,迎璟那個項目的投資人。”

迎義章點了點頭,不由多打量了她兩眼,“年輕有為啊。”

初寧客氣道:“伯父,您過獎了。”

“迎璟能夠在杭州拿第一名,也歸功於你的支持,他缺點多,待進步的空間很大,你也多包容,多多批評指正。”迎義章說起話來,有板有眼,讓人不得不認真。

初寧小雞啄米般地點頭。

迎璟站在父親身後,又是一聲輕嗤,就差沒翻白眼了。

……天哪,又哪裏惹著了這位生氣包。

沒多久,飯菜上桌,四個人齊齊落座。

初寧原本以為這樣的家庭很正統,拿筷子的姿勢都要統一之類的,但沒想到,迎義章一改工作的常態,軍裝一脫,換上常服,人也變得隨和起來,時不時地讓初寧夾菜,別客氣。

崔靜淑還真熱情,肉全往她碗裏送。迎璟瞪了半天,崔靜淑笑瞇瞇地賞了他一個雞腿,“吃吧。”

母子間的小動作,全是不拘小節的煙火氣。

初寧沈默地扒著飯,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媽媽。

在趙家吃飯,永遠是冰冷安靜的。大家各吃各的,碗筷碰撞聲是唯一的主角。

迎璟坐在她對面,見她不說話,擡了擡腿兒,假裝無意識地踢到她的鞋。

初寧:“…………”

飯後,崔靜淑趕著去跳廣場舞,把洗碗的活兒交給了迎義章。迎義章也沒什麽大男子主義,圍裙一系,就在水池裏熟練地倒騰起來。

初寧正想著,迎璟突然說:“走走嗎?”

也不等她回答,自個兒先轉身邁步。

初寧趕緊起身,整了整裙子跟了上去。

——

傍晚,白日的燥熱一哄而散。

家屬區沿著一條水泥路,筆筆直直,路兩邊是整齊的紅葉樟。

有風來,吹得樹葉簌簌響。

迎璟走在前邊,速度適中,初寧跟著也不費勁。

周圍都是十來年的老鄰居,嬸嬸伯伯甚是熱情。

“小璟兒回來啦?才放暑假吶?”

“欸,王伯好。”迎璟一臉燦爛的笑,“嗯,才回。”

迎面踩著單車晚歸的人見著他,老遠就響起了鈴聲,“喲!這不是咱們的全國冠軍嗎?”

迎璟笑容更深,轉個向,“小強叔,勞您記掛。”

“好好好,有出息。”歐陽小強沖他比起拇指,“好好學習啊!”

伴著鈴聲又走遠嘍。

初寧看著他的背影,還真是好人緣。

平心而論,他真是個好男生,性格開朗,為人大氣,做事的態度也夠端正。沒什麽花言巧語,但就像一縷縷的陽光,能給你實實在在的溫暖。

想出了神,初寧沒註意前邊的路,猛地撞在了他背上。

“嘶……”夠硬。

初寧揉著額頭,疼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幹嗎突然停下來?”

迎璟睨她一樣,也是服氣,“你不看路的?”

正說著,一輛黑色路虎從前方駛來,到跟前了,減慢速度然後停住。

孟澤露出一張臉,摘下墨鏡,英俊的不得了。

“喲,小璟回來了啊,我就說呢,前幾次都沒見著你。”

相比遇到長輩,迎璟的笑容輕松得多,“學校有點事兒,回來晚了。”

“我聽說了,拿了第一名,牛逼啊,不錯,是咱們院兒的孩子。”孟澤眼一掠,瞧見初寧,“謔!一回生二回熟的小妹,你好啊。”

孟澤上回還幫初寧解決過工廠的棘手事,這恩情很自然的把人拉近。

初寧亦覺親切,招手道:“孟總。”

孟澤樂呵呵地笑,目光在倆人之間游離,最後吹了聲口哨,“可以啊小璟。得了,不打擾你們玩兒,回頭見吶。”

車子絕塵。

這一會兒的功夫,天色又變溫柔了些。

兩人一前一後安靜地走,到了籃球場邊,十來個籃球架下都有人在打球。他們年輕,朝氣蓬勃,光著上半身,肆意揮灑汗水。

兩人找了處高地坐著。

彼此眺望遠方,誰都不說話。

最後初寧打破沈默:“你爸爸媽媽人挺好的。”

迎璟無神無色,嗯了聲,“你看別人都挺好。”

就我不好。

也知道這話有點情緒,怕把天給聊死,於是語氣緩了緩,說:“天下爸媽都差不多,吃個飯不都這樣嘛,媽愛嘮叨,爸當和事佬,再加一個熊孩子。”

初寧彎了彎嘴角。

“你父母呢?”迎璟從未聽她提起過。

“你問哪個父?”

迎璟側過頭,略驚。

“我有兩個爸爸,親生的早年去世,十來年了。我都記不清他長什麽樣。”初寧身體微微前傾,單手撐著下巴,大概是暮色太繾綣,她的眸光也變得柔和,“現在這個,做房地產的,家大業大,還有一個兒子,特囂張,我倆死對頭,見面必吵。”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聊起家常事。

“我媽是個很懦弱的女人,她太依賴丈夫,很怕她擁有的一切再一次失去。”初寧語氣平平,“這種家族,其實特別護短和排外。她用了十年去適應,去討好,甚至委屈,就為了求一個全字。順便把我也教成了這樣。”

初寧擰過頭,對迎璟笑了下,“一定很討厭吧。”

這回輪到迎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初寧又把目光投向籃球場。

“我大學畢業就出來創業,趙叔不讚成,我媽多在意他的感受啊,便幫著來勸我,威脅我,如果我敢讓趙叔不高興,出了這個門,她一毛錢都不給我。哎,就差沒拿鐵鏈把我給鎖起來。”

“後來,我一閨蜜借了我十萬塊,加上我存的,一共十四萬起步,我去放私貸,還倒賣過紅酒,還有好多好多。”憶苦思甜,也只是言簡意賅,寥寥數語就揭去了砥礪心酸。

初寧低頭一笑,耳邊的碎發隨風輕漾。

“那兩年,我忘記什麽是甜,生活好苦哦。”

迎璟心裏難受,看著她絕美的側顏,那時,她應該也就自己現在這個年齡吧。

設身處地一對比,就更加懂她的難處了。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拼?”他問。

“因為不想變成第二個我母親。”初寧答得堅定。

獨立,自我,大氣,不受拘於他人的指令。

為自己而活,才是一個女人最美麗的地方。

“我記得我拿下第一筆七位數訂單時,特意告訴了家裏人。但趙叔叔只說了一句話,這麽拼幹什麽,家裏什麽都有,女孩子,對自己好一點。”

至今想起,初寧還覺得反感,眉頭微蹙,道:“這句話的潛臺詞——你很優秀,可惜你是女孩兒。氣死我了,什麽鬼嘛!”

她孩子氣的一面,看得迎璟心尖微顫。

“所以,我就是一個這麽現實、不可愛、甚至還有點尖銳的人。”初寧坦坦蕩蕩,直面自己的問題,她稍稍挪動,側過身,與迎璟的距離更近了些。

不再逃避和掩蓋,終於將宛若兩人之間禁忌的那個名字說出了口。

“馮子揚。”

迎璟猛地擡眼,好不容易潤滑一點的氣氛,又被立刻推入懸崖邊緣。

初寧抿了抿唇,聲音更低了,“我不是一個好女人,我慢慢也知道了社會的殘忍,我和子揚的確是多年的朋友,無論是生意還是生活,他都給了我很多方便。”

……所以這是,利益聯姻?

迎璟心裏還是不悅,但比先前暢快多了。

“子揚有個女朋友,兩人大學糾纏在一起,分分合合七八年,愛的要死要活,簡直可以去演情深深雨蒙蒙了。”初寧莞爾一笑,晃蕩著兩腿,展開的裙擺像一朵隨風起舞的水仙花。

而迎璟,似乎慢慢意識到了什麽。

下一句,初寧證實了他的猜測。

“他們家也變態,嫌人姑娘家世不好,所謂的門當戶對,活生生地拆散了這對苦命鴛鴦。”

迎璟腦子懵了懵,想法直白,“這都什麽年代了,還有等級觀念這麽老土的家庭?”

初寧看他一眼,目光沈下去,平靜又無奈,“因為你長在一個根正苗紅的環境,社會的奇葩面,你沒見過,不代表沒有。”

“那他一定是愛得不夠深,不然,再大的阻礙一定能克服。”迎璟理所當然道。

初寧扯了個笑,很淡。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生在那樣的家庭,帶來光環,帶來便利,帶來‘出生時的起跑線就已是他人奮鬥一輩子的終點線’,這種優越感的背後,是需要等價交換的。男人的責任分很多種,事業,生活,還有一整個家族。”

責任二字,有時是男人最具魅力的特質,有時,也是他們有苦難言的挫敗與無力。

自此,迎璟算是徹底明白了。

“所以,所以你和他,你們……”

“嗯。”初寧應了聲,“我和馮子揚假扮情侶,幫他應付家裏,實際上,他和他女朋友一直沒有斷,地下情……也挺不容易的。”

這份真實,像一朵久違的煙火,轟的一聲爆炸,灑下銀光柳條。

迎璟五味雜陳,竟一時沒有喜悅的感受。

籃球場傳來投籃時的哐當聲、拍球聲、吆喝聲。

迎璟和初寧看過去。

黃昏已經漸入尾聲,天高雲闊,西邊天色繾綣,扯出一條筆直的紅光。

連接天與地,人間廣漠如迷。

“你跟我說這麽多,你什麽意思?”迎璟力求平靜,但他自己能感覺到,喉嚨在發緊。

初寧紅頰輕俏,身影融在晚霞裏,仿佛自帶柔光。

她維持著姿勢沒有變,表情甚至稱得上是鎮定。

“從杭州回來,我想了很久,我還是決定對自己坦誠一點。”

初寧轉過頭,淡淡的霞光映在她雙眸,真誠而堅固。

“迎璟,如果你能忍受我這些缺點,如果那份喜歡還在……你要是還願意,我們在一起試試看,行麽?”

人這一輩子,真正有緣的人並不多。

遇到一個,少一個。

試試看,行麽?

她目光真摯,平靜,沒有半點躲閃。

迎璟鼻尖一酸,原本握著的拳頭,更緊了。

初寧目不斜視,也不再多言,手伸過來,順著他青筋微凸的手腕,一路往下,一根一根捋開了他拽緊的手指。

然後,

十指,相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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