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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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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起了些霧,整個皇宮被籠罩一片朦朧的白色中,給皇宮的磅礴恢宏添了些靜謐之美, 著著藕色宮裝的在白霧裏緩緩而行。

而就在這一片祥和寧靜中, 回廊裏卻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有宮女低著頭匆匆朝著芷蘿殿而去。

此時, 芷蘿殿中皇後才剛剛起身,身子還乏軟得很, 侍奉的宮女端著水盆正準備服侍她洗漱。

但忽然, 有人未通報便破門而入, 大喊了聲,“娘娘!大事不好了!”

那端著水盆的宮女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水盆便脫手摔到了地上, 熱水直接潑了皇後一身,皇後驚呼了一聲往後退,那宮女嚇得立馬跪到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的,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啊!”

皇後黛眉一皺,神色難道到了極點, “把她給本宮拖出去,杖責二十!”

那宮女呼天喊地的被拖了出去,皇後一邊讓宮女給她換身衣服,一邊嘴裏憤憤道, “大清早的,真是晦氣!”

那破門而入的宮女因是皇後的心腹,見皇後發了火還是快步朝她去,皇後見她走近,不悅地瞟了她一眼,“大清早鬼喊鬼叫的,說吧什麽事?”

那宮女便道,“娘娘不是叫奴婢註意著冷宮那邊兒的動靜嘛,今日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李公公去了趟冷宮,還叫他們好生伺候著那個無心,怕是……”她不敢再繼續說下去,只深深垂著頭縮著身子站在一邊。

皇後聽她說著,染了丹蔻的手緊緊握成拳頭,神色似是極力忍受著什麽,整個大殿的溫度似乎瞬間下降至零點,為她穿衣的宮女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小心翼翼得仿佛是有人用刀指著她們,可還是有個宮女因為太緊張在取外衣時竟踩到衣角摔了下去。

“你們都給本宮滾出去!!!”

皇後終於還是爆發,怒吼著將桌上的白瓷拂下桌摔了個稀爛,宮女嚇得跪了一地,“娘娘息怒。”

“滾!都給本宮滾!!”

趁著皇後還未處罰她們那些宮女趕緊低著頭腿了出去,只剩下來稟報的那個宮女,見皇後因憤怒而不停急促呼吸著,她易不敢出聲始終低垂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試探的擡頭喊了一聲,“皇後?”

皇後臉色陰沈,咬牙恨恨地道,“本宮絕不會再讓那個狐媚子出來魅惑皇上!”

“小七你過來。”

被換作小七的宮女朝她走過去,皇後勾了勾手示意她把耳朵湊過來,小七低下頭,皇後在她耳旁低語了幾句,小七聽著咬住下嘴唇點了點頭。

在冷宮的日子實在難熬,並非因此處環境艱難,而是無事可做,窮極無聊,與坐牢沒什麽區別,大多人在這裏便是等死罷了。

來這兒那些管事的嬤嬤除了最開始丟給了她們兩套粗使丫鬟的破舊衣服,她們幾乎沒有換洗的衣裳。因著李總管來了一趟,竟有些嬤嬤已經開始巴結上她了,給她送了些還算上成的布料,反正也無事可做,她便裁了些,想給自己和之桃做兩套衣服。

因著她當年乃一國公主,身份尊貴,習琴棋書畫,女紅廚藝,只是為了陶冶情操,增廣見識。不至於身為公主卻五谷不識,四體不勤。她曾名滿百國,是因她生不僅得娉婷絕世,才華更是過人,十二歲一篇《公主賦》,崇黎先生閱之曰:色絲虀臼,驚才絕絕;十三歲一曲《六幺》,琴師伯禽不覆譜曲;十五一支《驚鴻》,百國無人再覆敢跳。

因著在琴棋書畫上下了許多功夫,她在女紅廚藝之上自是要差些,剛縫了沒多久便狠狠紮到了手指,無心感受到了刺痛感,但把手拿起來指間卻是一滴血都未流,無心看著自己蒼白無色的手指,她眸光有些微微顫動,半晌,她用另一只手握住手指用力的按壓,幾乎快使盡她全部力氣才擠出些暗黑色的血液。

她記得,先生曾與她說過,若一日她的血液以近墨色,不再流動,那麽,她便……時日無多了。

她看著指尖黑色的血液,嘴角極緩的牽出一抹笑,帶了苦澀。

已經……沒多少時間了嗎?

離李總管來傳話已然過了好些日子,無心已將之桃的衣服做好,卻還是無人來接她們出去,之桃從之前的神采奕奕又變得有些懨懨的,“娘娘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出去呀?”

無心拍了拍她背,“放心,我們過不了多久就能出去的。”

她說這話時,聲音輕輕的,語氣卻是極肯定的。

“我為你做了件衣裳,等我們出去那天,也不至於讓人笑話。”

說著她從身後拿出一件衣服遞給之桃,之桃接過去,驚喜地睜大了眼睛,“這是給奴婢的嗎?”

無心看她高興得像個小孩般的樣子,笑了笑道,“我不善女紅,做的有些難看,倒是你別嫌棄。”

“奴婢寶貝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嫌棄!這可是娘娘給奴婢做的!”她笑著坐下來挽住無心,“奴婢能侍奉娘娘定是上輩子積來的福分!”

她笑得眼睛瞇得彎彎的,露出一口白牙,模樣甚是憨厚可愛。

無心亦是難得開懷一笑,伸手輕輕刮了刮她鼻子。

之桃第二天便把新衣服穿上了,說是穿著娘娘做的衣服心情都要好許多,整日呆在這陰森森的冷宮都快憋出毛病了,不知是最近天冷了些還是怎的,之桃確實有些著涼,夜裏也總是聽得帶她極力壓抑的咳嗽聲,無心很是擔心,之桃卻總是笑著說沒事,她身體可結實了,這點小毛病算不得什麽。

可幾天之後之桃在洗衣服的時候忽然暈倒,在冷宮的奴婢就算病了也不會有人給你叫太醫,能熬過去便算命大,熬不過去,死了便往亂葬崗一丟,人命在這裏輕賤得連螻蟻都不如。

之桃被兩個太監擡回來的時候面色蒼白得可怕,那兩個太監將她擡過來未至門內便將她往裏一丟,之桃就那樣被拋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無心驚愕地撲過去抱住她,卻發現她身體燙得厲害,她不停拍著她的臉,焦急地呼喊著她,“之桃,你怎麽了?你醒醒啊!”

“之桃!之桃!!!”無心急得都快哭了,但之桃還是靜靜躺在她懷裏沒有一點知覺,身體持續發燙。

無心本想要點青燭叫先生幫忙,但來這裏時她連一件外衣都沒有更別說放在櫃底的青燭了,無心沒有辦法只能先將之桃搬到床上,去打來熱水用毛巾打濕給她敷在額頭上,她便一直守在她旁邊,可時間就那樣過去,之桃卻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意思,無心看著之桃憔悴的面容,心裏滿是焦慮擔心,卻是一點辦法也沒有,每一刻時間的流逝對她來說都是莫大的煎熬。

她現在已經不再是婕妤,只是一個區區被打入冷宮的宮婦,她的命尚且無人在意,更別說是她的一個婢女,雖之前李公公來傳過話,整個冷宮的人都對她都有了幾分敬意,但出了那個來送布料的嬤嬤,其他人卻都是敬而遠之,來了這裏的後妃們都鮮少有能出去的,更別說是她們這些老太監老宮女了,就算巴結了她也沒啥好處,既惹不起了便只能躲得遠遠的免得一不小心惹禍上身,所以無心想來想去也不知道可以找誰幫忙,但看著之桃躺在那裏昏迷不醒,無心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去找了最開始帶他們來這裏的那個公公,她的直覺告訴她那位公公會幫她。

那位公公果然是個聰明人,見她來找他,除了神情有片刻地驚訝,立馬便猜到了她的來意,“娘娘而是有什麽需要咱家幫忙的?”

無心從袖中取出一張布條遞給他,“無心想麻煩公公將這張布條交給李總管李德正公公。”

“這……”他有些猶豫,“不是咱家不幫娘娘,咱家不過是個冷宮小小管事的,哪能見得著李總管。”

無心蹙了蹙眉心,當即便跪下了,“無心求公公!他日無心若能出去,必定報答公公恩情!”

那名公公大吃一驚,立馬俯身去扶她,“哎呀娘娘您這是做什麽?!您這可折煞奴才了!您先起來,咱家定想辦法將此物送到李公公手裏。”

無心聽了驚喜地擡頭望著他,忽的便笑著流出了淚,“無心謝過公公!”

“娘娘莫說這些了,您先起來。”

他將無心手裏的布條收下,“外邊兒風大,娘娘快些回屋吧,此事您便放心就是了。”

無心又再次低頭表示感謝。

她曾為一國公主,從不輕易低頭,今日,卻是為了一個婢女,雙膝跪地乞求。

她笑笑,若這一跪當真能換得之桃平安無事,便是再下跪萬次,她亦甘願。

深宮之人,莫不因利所使,為名所驅,在這裏能遇到之桃這般單純真摯之人,已是她莫大的幸運。

那公公確實想著想要把無心交給他的東西交到李德正手裏,但真正等東西到李德正手裏已經是一天以後的事了。

但是第二天無心便發現之桃的臉上,手上,脖子上都長了紅色的疹子,無心登時便是心中一顫,這該不會是……

無心捂住嘴,幾乎要哭出來。

之桃卻在這時緩緩醒了過來,看到無心守在自己身旁,神情難過,不知發生了什麽事,只覺渾身無力,吃力地喊了聲,“娘娘……”

無心叫她醒過來,終於笑起來,“之桃你醒了。”

之桃試著想要撐起身子坐起來,無心卻阻止了她,“你剛醒,不要起來。”

說完她便轉身去給之桃倒了些水來,“來,先喝些水。”

無心餵她喝了些水,幹澀得極其難受的喉嚨終於好了些,她遂問無心,“娘娘,奴婢這是怎麽了。”

無心怔了一會兒,而後緩緩笑起來,“你只是太累了,所以暈倒了。”

之桃覺得疑惑,“可是奴婢……並沒有做什麽重活啊,來了這裏也沒什麽事做。”

無心又安慰她道,“你之前不是著涼了嘛,身子自然要虛弱些,沒事的。”

之桃這才重新躺下,似乎有些沮喪,嘆道,“奴婢真沒用。”

無心替她掖了掖被子,“不要多想了,好好休息吧”

之桃雖昏迷了一天,卻仍覺得乏累,她一向聽無心的話,無心讓她歇著,她便點點頭安心閉上了眼。

無心看著她靜謐的睡顏,心底卻是說不出的滋味,讓人更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她現在只想李公公能早些看到她給他的信,而她沒能等到李公公,卻是等到一群人破門而入,來勢洶洶。

巨大的踹門聲將之桃從睡夢中驚醒,見領頭的嬤嬤一臉兇神惡煞,無心立馬警惕地站起來護在之桃面前。

那嬤嬤雖已是個老婦,卻身材壯實,一把便將無心給推到了一邊,上前便一把將之桃身上的被子給扯開,見之桃臉上起了紅疹,她眉頭一皺,伸手撩起之桃的袖子,見她手上亦長滿了紅疹,那嬤嬤立馬退後了幾步,露出極其厭惡的表情,朝身後的太監怒吼道,“楞著幹嘛!把這個賤胚子給我裝起來!”

說完轉身便去找皂角洗手,手裏不停低聲謾罵著撞了鬼什麽的。

之桃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見那些太監拿個大布袋靠近她,她本能的開始掙紮,驚慌的喊著無心,“娘娘!娘娘!!娘娘救奴婢啊!!!”

無心撲上去,卻被人給攔住不得靠近,她像她伸手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被人給粗魯地裝進麻袋,像擡死屍一般將之桃給擡了出去,無心掙紮著想要攔住他們,拼命地吼道,“之桃!之桃!你們放開她!放開!!!”

那些人卻完全無視她,將她狠狠推開,她一次次撲過去,又一次次摔回地面,模樣狼狽。

那嬤嬤站在門口,臉色陰沈地看著她,半瞇了瞇眼便道,“把她也鎖起來,鬼知道她有沒有染上病!”

她話一落,立馬太監“砰”的一聲將門給關上,無心在裏面也可以清晰地聽到鎖鏈鎖門時的聲響,她站起來趴到門上,不停地拍打門窗,“你們放我出去!你們要把之桃帶到哪兒去,你們放開她,放開……”

她喊著喊著緩緩無力地靠門跌坐在地上,臉上淚水縱橫,她很清楚他們要將之桃帶去哪裏,染了天花的人便是後妃也會被立馬隔離,而之桃只是個區區被打入冷宮後妃的侍女,她能去的地方,就只有一個——亂葬崗!

無心捂住臉,仍淚水自指尖不斷滴落,不大的房間裏回蕩著她低聲的嗚咽。

上一次她這樣哭,已經是三年前。

那時她一覺醒來,身旁的人告訴她,她的國亡了,她的父皇母後自縊金殿,她的哥哥戰死城中。

那時她也像今日眼睜睜看著之桃被人帶走這般,眼睜睜地看著她的哥哥決絕的背影,而她無能為力。

從那最後一眼,她便知道,他們……不會再回來。

之桃……也不會再回來了。

三年前她得知她國亡家滅的消息,一口心血上湧,自此病骨支離,這一病,便是三年。

三年茍延殘喘,等到有人相助,為她續命,她想為家國報仇,誅仇人心智,可大仇不得報,卻連累無辜人牽連其中。

無心緩緩垂下雙手,淚水仍無聲淌著,她卻是笑了,那般淒愴至極的笑。

三年前是一樣,現在也是一樣,她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邊的人一個個離她而去,而她什麽也做不了,連報仇……也做不到。

她又笑了一聲,伴著嘴角緩緩溢出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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