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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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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九娘拎著個包袱朝官舍走去,包袱裏是他給耿德明新做的夾衣。漫長的冬天剛剛過去,二月初,雖然天氣還冷,可雪已經有融化的跡象了,春天,就要到了。

甘九娘高高興興的跟門房打了招呼,往官舍裏頭走去。走過夾道的時候聽到有人在一邊竊竊私語:“那是李田鼠家的小娘子吧?”她臉上一僵,很想扭過頭替阿郎分辨幾句,可想到阿郎的叮囑,還是把話咽回了肚裏,只是握緊了拳頭,指甲紮的手心生疼。

過去的幾個月裏,李想的名聲在官員中差到了極點,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到處挖地道,能瞞過誰呢?什麽藏財物藏書這類的瞎話也就糊弄下老百姓,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外敵攻城以後保命的東西!邊境的情況不太好,一些懂點兒軍事的人對局勢並不看好,但也只是不看好,誰會想到亡國的地步去?無非是擔心邊境不穩怕是又要割地賠款了,偏這位工部郎中,但凡在哪裏修工程,總要想辦法挖幾條地道來……弄得整個開封城人心浮動,實在是豈有此理!

官員們是有理由鄙視李想的,外敵當前,不想著禦敵於千裏之外,偏為國都被攻陷做準備,國都被攻陷,豈不是要亡國?他是在詛咒大宋麽?再退一萬步想,外敵當前,不想著以命保國,卻琢磨著鉆到地底下,這是何等的膽小如鼠!

膽小如鼠,還喜歡挖地道,這可不就是活脫脫的田鼠麽?官員跟文人墨客們瞧不起李想這樣兒的,便給他起了李地鼠這個名字。至於李想若真的只是怕死,自家偷偷挖個地道躲起來,比這樣大張旗鼓的滿城挖地道更保險,甚或李想自己需要多大的地道就能藏的住或者人家幹脆可以直接離開開封,這些問題,他們不去想,也不願意去想……大部分人恐懼戰爭的,可沒人願意表現出來,此刻一個膽小如鼠的範例擺在面前,他們紛紛跳出來指責,但凡提起李想,一定要加上田鼠二字,似乎不這麽說,就不能體現他們的勇敢似的。

“真是讓人惡心的東西!”甘九娘一進耿德陽的房間,關上門就忍不住罵道:“他們算什麽東西,又為國家做什麽了?只會背地裏說阿郎的壞話!”

耿德陽伸手想要接過甘九娘手上的包袱,低聲說:“你也小點聲,他們這樣說,也是情理之中的……”

甘九娘猛地抓住了包袱,瞪著耿德陽怒道:“你這話什麽意思?也覺得阿郎膽小麽?”

耿德陽苦笑連連:“九娘,我是李郎中的下屬,從我入京以來,他對我的照顧難道還少麽?我只說這些人這麽說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並不是說自己也這麽認為。諱疾忌醫是人之常情,郎中這樣做出即將城破國亡的準備,別人心裏能舒服才怪呢!怕是官家,嘴上不說,心裏頭也是不高興地。”

甘九娘緊緊咬了嘴唇,眼圈兒漸漸紅了:“阿郎難道是為了自己麽?他要是為自己的話早就跑了!這些人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他們又為國家做什麽了?”

耿德陽遞了個手帕給甘九娘:“別哭,別哭……知我者謂我心憂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郎中是什麽人,不需要這些人懂!”他頓了頓,小聲說:“九娘,我聽說你們歐掌櫃帶人去杭州了,九娘,郎中是不是準備把你們都送走,九娘,你……”

甘九娘擦了一把眼淚,道:“我既然要嫁你,自然跟著你,你擔心什麽?”

耿德陽嘆了口氣道:“情況確實不太對,前陣子傳來消息,遼國與金國在中京集結軍隊,看像是準備最後一戰的樣子。遼國早就大勢已去,這仗還沒打,結果就已經註定了。遼國一滅,下一個是誰,還用猜麽?引狼入室便是咱們大宋幹的事兒。我其實明白郎中的心思,我們這些工部的人,又不能上戰場打仗,能做的事兒又圈死在個開封裏頭,我現在是後悔,早知道情況壞的這麽快,就不該跟你爹娘提親!”

甘九娘道:“到了這份上就不要說這些有的沒的。我只是納悶兒,都知道形勢不好,怎麽任由情況發展到這個地步?幾年前不就不少人都說要防備金人麽?”

耿德陽嘆道:“誰不知道呢?怕是官家如今自己也醒過神兒了,可他是個得過且過的性子,今朝有酒今朝醉,生怕別人壞了他享樂的興致。嘴上說著希望收覆失地,結果呢,張覺帶了平州降了咱們,金人不過是喊了兩嗓子,便忙不疊的把張覺斬了,生怕惹了金人生氣……這樣的官家,你指望他有膽子跟金人戰?他生怕別人提這個才是真的。”

甘九娘罵道:“這跟一頭紮到雪地裏的野雞有什麽區別?”

此刻的趙佶,確實就像一頭鉆進雪地裏的野雞一般,只要視野裏沒有獵人的存在,他就可以不顧周遭的寒冷,伸著頭在雪堆裏尋找美味兒的玉米粒……

這會兒,他心血來潮的帶了新收入後宮的任金奴(註1)在花園裏散步,任金奴才封了婉容,是他出去玩的時候從外頭帶進來的,長得有些像李師師,只是年輕太多了,今年才十六歲。花容玉貌十分的可人……可惜還是比李師師少了幾分風韻。

想到李師師,趙佶心情不太好,美人易老,前幾日跑去看她,等了半日,她梳了個牡丹頭出來,上頭除了金就是玉,穿了一身燦爛輝煌的衣裳,臉上濃妝艷抹,就跟宮裏那幾個生過孩子的宮妃一樣老氣橫秋!他倒了胃口,只喝了幾杯茶便走了。

美人遲暮啊……歲數大了,就生怕人家別人看到她臉上的褶子,於是在臉上左塗右抹,卻不知越是這樣子越難看。趙佶有些懷念當日素手纖纖不施粉黛的李師師,不過這種感想也只是一瞬。他向來不缺美人,李師師雖然獨特,可已經認識了十幾年了,再美的美人,也早看膩了,更不要說她已經老了。

趙佶昨日才封了任金奴做婉容,任金奴高興的夠嗆,嬌笑憐憐的跟他商量著想要爬到新蓋的高閣上看開封的風景。趙佶對她正在興頭上,這種小事兒再沒有不答應的。於是兩個人嘻嘻哈哈,便爬到了觀景閣上。

此時正是春天,小草兒剛冒了芽兒,趙佶興致勃勃的隨口填了個詞兒,引得任金奴連連讚嘆,他十分的得意,引了任金奴走到樓邊,與她挨個介紹開封的建築。

“那是大相國寺,咱們便是在那裏認識的,你那會兒提了裙子走路,生怕踩到地上的雨水,那雙窄窄的小腳兒實在愛煞人了!”

“那邊是柳條巷,你家不就在那棵柳樹下麽?別著急,我已經讓人去教你家那個不知趣的鄰居搬家了,過幾日你家就能擴院子了。”

任金奴笑嘻嘻的捏了塊兒烏梅肉給趙佶,笑道:“多謝官家為奴奴做主,阿爹阿娘總算沒白疼奴一遭。”

趙佶笑道:“那是自然,他們養出了這樣的好女兒,我可得好好報答。”

趙佶走到樓閣的另一端找了倚著欄桿放著的椅子坐下,把任金奴抱於腿上,揮退了宮人,便想快活一番,卻忽聽任金奴驚訝的叫道:“官家,那是什麽?”

趙佶正在興頭上,手伸進任金奴的裙內摸索,聞言有些敗興:“管它是什麽,且快活了再說……”

任金奴卻不依了,扭著身子嬌笑道:“官家看看嘛!奴奴從未見過這麽稀罕的東西……”

趙佶無奈,只得松開任金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不看則已,一看險些氣暈過去:那是大宗正司的方向,熟悉的建築,熟悉的院落,問題是,後院兒裏那一坨是什麽東西!!!

趙構惱火的把任金奴從腿上推了下去,站了起來,再定睛一開,那坨綠不垃圾十分不雅的東西上居然還有字,雖然不是很清楚,但分明是一片兒小紅點兒組成的字,他瞇了眼睛仔細看看,上頭四個大字“歡迎光臨”。

李想並不知道他用當初用花種撒成的字已經被官家發現了,他早忘了當時的惡作劇————那麽大的字,走到近處根本發現不了上頭寫著啥,只能看到大片兒的花,對著字的方向沒有什麽太高的建築,他從來沒擔心過這個惡作劇會被誰發現。對他來說,李念的婚事才是現在最重要的事兒。辭職的奏折他已經寫好了,他生怕寫的有什麽不妥的,專門讓李念幫忙撰稿,寫好了又拿去給岳飛看了,確認沒問題,這才認認真真謄寫了下來,寫好了,放進抽屜裏,他覺得松了一口氣……等到阿念嫁了,就辭官吧!辭官之後等待正式的解職命令下來之前,還可以參加甘九娘的婚禮。

二月十六,李想送走了自己的小妹妹李念。他看著李念坐上了配著大隊皇家儀仗的大轎,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他竟然真的要丟下阿念,丟下趙二哥,丟下許多許多的親朋就這麽逃走了麽?

李想跑回自己的房間,把那張辭職報告翻了出來,楞楞的看了半天,有那麽一刻,他想把這章薄薄的紙撕成碎片,可他還是很快冷靜了下來。他沒資格任性,他還要為這麽多人負責呢!他不走,別的人怎麽肯離開?他要讓身邊這麽多的人都能平安的生活,他還要帶著三娘到南方開始新生活呢,三娘,三娘……

李想慢慢的把那張被他捏的有些皺了的紙放了下來,頹然的坐到了椅子上,岳飛,何栗,宗澤,一個個影響從他的眼前晃過,他沒法不敬仰這些無私的人。可是他做不到,他做不到那樣的無私。

他是個自私的膽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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