汾城碼頭瞬間鴉雀無聲，不懂事的孩童更是被大人緊緊捂著嘴。

唐昂駒再聽不見那些謾罵與譴責，滿意的看了韓琦枝一眼，揚頜點了點那青年道：“把他帶回來。”

韓琦枝聽令，親自下臺去將那被百姓打得不成人眼的青年帶出重盾圍圈。

有唐昂駒放任季財這位縣令去死的冷漠，以及那聲飽含殺意的警告。

讓韓琦枝進入重盾圍圈後明晃晃的那道缺口，被圍在圈內的百姓也不敢擅自去闖。

韓琦枝也沒想到會這般順利的將青年帶出，直到攙扶著青年登上高臺，他的手才從腰間的環首刀上拿開。

那青年被帶到高臺上的第一時間，他費力睜著腫如魚泡的眼睛，堅持道：“我知道，你不會殺好人。”

唐昂駒揚了揚眉，是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如此信任他，他避開青年那雙滿懷信任的眼睛，看向韓琦枝。

“將方才試圖綁架雀舌的水匪屍首放下來，再到城頭上取一具鞭打次數不多的水匪屍首來。”

韓琦枝拱手領命，讓鐵衛將那壯漢的屍首放下，自己親自去登城墻挑選水匪的屍首。

高臺上便只剩被打得氣都喘不勻的青年，死裏逃生後狼狽跌坐在地的季財，還有一臉從容的唐昂駒。

季財心中萬般不敢相信唐昂駒竟然就這般放他去死，但是事實如此，唐昂駒確實不在乎七品縣令的性命。

他官袍下的身體微微發抖，他不敢想當日唐昂駒要是聽到錢縣尉的話，他的屍體會不會也已經掛在墻頭。

唐昂駒註意到季財完全灰敗的臉色，嘲諷一笑。

他是誰？

他是在聖人腳下，一塊磚就能砸到紅袍郎的勝安城內橫行霸道，人贈混名：小閻王的唐昂駒。

區區七品，放在在勝安城內，簡直是要每日燒香拜佛，恨不得避著唐昂駒等人走。

如今出了勝安城，到這江州外城的汾城來，一個七品縣令拿命相逼，又能起得什麽了半點作用。

等韓琦枝將選中的屍體與壯漢的屍體都拖到高臺前，唐昂駒才收回瞧著季財的目光。

唐昂駒讓韓琦枝將屍首的上身的衣服剝幹凈，然後朝底下壓著那群人的鐵衛道：“剝了他們的衣服。”

鐵衛聽著唐昂駒的命令，立刻便擡手將眼前壓著的幾人的衣服剝下。

唐昂駒看向韓琦枝，冷淡道：“將兩具屍體掛在高臺之上。“

韓琦枝拎著被剝了衣服的壯漢還有水匪屍首，將他們齊齊掛在高臺之上。

那群沈默的百姓看到那水匪與壯漢屍首的背後的刺青，目瞪口呆。

因為他們在被剝下衣服的那幾個人的身上也看到同樣款式的刺青。

有如此實證，很明顯，唐昂駒動手要殺的人還真的都是水匪，而且每一個錯漏。

看出這件事的汾城百姓凡是剛剛辱罵過唐昂駒的人，皆是啞口無言的尷尬神色。

連同剛剛哭喊著要爹要兒要郎君的親屬見到這一幕，第一時間不是向唐昂駒求饒，而是急急尋求出路。

但是，唐昂駒既然讓韓琦枝將屍首拿來對比，萬是不會錯放一個水匪相關聯的人。

因此連同剛剛還撲在季財腳邊哭喊的孩子，也被一名鐵衛擒住。

那孩子狠狠朝著鐵衛又踹又撓，眼神兇狠的像只狼崽子，絲毫沒有方才那般可憐兮兮的模樣。

唐昂駒站在高臺將這一幕看得清清楚楚，他側首對上剛剛從地上站起的季財。

“這就是季縣令蒙冤的百姓？幸好季縣令沒有撞桿明志，否則這條命攤在水匪身上，多不值。”

季財看到這一幕，心底暗暗生寒，他沒想到唐昂駒竟然知道朔方鄔的水匪都會在身後刺一只蛟的事情。

他看著唐昂駒似笑非笑的眼睛，只能吶吶道：“是季某有眼無珠，竟然將水匪當成百姓。”

季財此時後背的官袍已經濕透了，額角上也是汗，他根本不敢擡手去插，就怕唐昂駒看出端倪來。

唐昂駒看著季財像架在火上烤般不自在，冷笑著看著底下恍然大悟後，又將仇視轉移到水匪身上的百姓。

“我現在讓你們看清這群人身上象征水匪的刺青，並非想讓你們對我有所改觀。”

唐昂駒這般說，目光落在方才謾罵他罵的最為大聲與激動的幾個人身上，以打趣口吻道：

“是我大哥要殺水匪，可不是我這個草菅人命的小世孫，我是真的殺人不眨眼。”

百姓聽見唐昂駒這麽說，都想到他處理水匪的手段。

罵過他的百姓頓時臉色蒼白不已，身邊的人也紛紛避開他，就怕被唐昂駒一道記恨上。

唐昂駒瞧著那群百姓，這幾次轉折讓唐昂駒將這群人早已看透。

生活在水匪泛濫又土地貧瘠的汾城，百姓所得半數要交給商戶出身，剝削刻薄的縣令，季財。

畢竟季財同水匪有所勾結，上交給季財的糧食銀兩，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能夠得到保護。

但是他們剩下一半，還是有可能被水匪搶走，甚至會被帶去作人餌。

便是水匪每次打劫商船前，故意制造溺水之人求助，讓人餌混入商船，打聽商船情報，再進行劫船。

有人餌的配合，水匪劫船的可能性大大提高。

同樣，若是人餌敗露，或者是商船根本不願意靠近救起人餌，人餌便只剩下死路一條。

汾城的百姓生命與財產都得不到保障，在季財的剝削下，日覆一日積壓著怨恨，極易被人煽動情緒。

膽小，怕事，卻因常年累積的怨恨變得激憤不平。

唐昂駒並不會憐憫他們，但他也不會將水匪的罪都牽連到這群百姓身上。

“我與我大哥在這殺匪，是希望將來運往北境的糧草軍需的水路要得到保障。”

“我知道，你們同樣痛恨水匪。”

“水匪殺過你們的家人，掠奪過你們的口糧與銀子，威逼你們去做人餌。”

“他們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手中沾滿不知多少人命，他們的心比朔河的水還冷，比礁石更堅硬。”

“他們不會因為逮捕而誠心悔改，相反他們會用更加惡劣的手段報覆回去。”

唐昂駒說到這裏時，已經有不少百姓無聲的落淚，甚至有不少百姓已經惡狠狠的盯著場內的水匪。

唐昂駒沒有停頓，他垂眸看著被鐵衛壓著，已經抖入篩糠的幾名水匪。

“但是，他們也是人，他們也會怕，遇到水匪只要毫不留情，殺得他們心慌，殺得他們害怕。”

“他們才不會看清你們，欺壓你們。”

“正是因為汾城墻頭的懸屍墻，他們現在開始害怕，所以散播傳言，企圖動搖軍心。”

“水匪，我是一定要殺的，尤其是朔方鄔，我一定是要剿的。”

唐昂駒不知道他說出這句話時，所有鐵衛對他更加肅然起敬，連韓琦枝都向他投來讚同的目光。

“我同我大哥早晚有一日會離開汾城，所以，日後再有水匪，你們最好想想還要不要過這麽苦的生活。”

唐昂駒說這句話時，語氣內透出肅殺之氣，他冰霜般的眸子冷冷掃視著底下的百姓。

百姓昂首看著唐昂駒，氣氛一時間無比寂靜。

躺在地上的那名青年大吸了好幾口氣，就像那兩次問話般開口問道：“郎君，我想跟你們去剿匪，行不行？”

唐昂駒看著他，頷首道：“可以。”

那青年緩緩舉起手，高呼道：“剿匪！”

凡是有所動容的百姓亦是滿含眼淚的高呼：“剿匪！”

身為汾城縣令又同黑柏有所勾連的季財看著眼前這一幕，才站穩的身子，又一個屁股墩跌在地上。

他臉色灰白，喃喃道：“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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