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衍看著眼前這個年紀尚輕的說書人，哼了一聲，放開了沈公子的衣領，走到了老板娘面前作揖：“老板娘，淩衍早就聽聞老板娘你們這裏的雨薔薇茶最好，現在正好是雨季過了，所以就想著帶人來求。”

老板娘看了淩衍一眼，一聲嬌笑：“哎喲喲喲，這麽俊俏的小哥來央求我還真是頭一遭呢！福兒去看看那茶可還有剩下——”

“好嘞！”

“不知淩將軍今日來小店、除了雨薔薇茶，還要點什麽嗎？”老板娘挽著淩衍的胳膊就將淩衍給拉著坐在了堂中央，“我們店裏的糖醋魚、香炸軟骨、八寶雞可都是遠近聞名的——對、對、對，還有我們店裏啊，最出名的就是膾……”

“膾魚蒓羮，”淩衍打斷了老板娘的話，對這個賣弄風情的女人笑了笑，“六國之中的魚，還是要屬煙波江之中的最好，蒓菜也是四月份的新葉才屬上乘。‘千裏蒓羹，未下鹽豉’，老板娘，你可不要胡說。”

“哎喲喲，”老板娘被淩衍戳穿了自己的王婆賣瓜，臉上竟還在笑，“我就說能夠一個人攻下南嶺鬼嶺和苗疆的少年英豪不是那麽好騙的，吶，我說小淩啊，你怎麽也也要來份羊酪酥吧？你都提到了！”

“膾魚蒓羹、羊酪酥、一清二白，再加上一只八寶雞”淩衍卻將自己的手從老板娘懷裏抽出來，“加上方才的雨薔薇茶，煩請老板娘幫我包起來。”

老板娘癟了癟嘴，抖了抖衣衫站起來沖著堂內報了菜名，才轉身往堂內走過去。旁邊瞧熱鬧的熟客這就和老板娘開起了玩笑來：

“哈哈哈哈哈，沒想到老板娘你還有會被嫌棄的一天啊！”

“去去去去，你們懂什麽——”老板娘不客氣地吆喝開了那些人，這才拿著包好的雨薔薇來到了淩衍的面前，“怎麽要打包帶走呢？小淩將軍你趕著要去哪裏？”

雖然方才被淩衍推開了，老板娘不以為忤，還是坐在了淩衍身邊問：“我們聽沈公子說，你從律國逃出來以後，就去了梁國、還組建了自己的軍隊？叫什麽來著——”

“小梁軍！”說書人提醒。

“對！就是小梁軍！”老板娘興奮起來兩眼放光，“小淩你讓你那些兄弟們都進來！今天這頓飯老板娘我請你們了！你來給我說說你的事！老板娘我啊，我最喜歡聽故事！”

淩衍皺了皺眉：“老板娘盛情難卻，但是淩衍確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

“哼——”老板娘不高興到底將桌上的雨薔薇拿在手裏背過身去，“什麽要事？連坐下來吃碗水酒的時間都沒有！”

淩衍沈默了一會兒，只是起身來恭恭敬敬地對著老板娘鞠了一躬：“淩衍今日唐突，還請老板娘見諒，在下的妻子重病在身，淩衍要著急為他尋藥去。路過此地，聽聞老板娘你這裏的茶不錯、又有他喜歡的東西。所以才路過來求。人命關天，還望老板娘你海涵。”

老板娘聽著、長大了嘴巴，半天才憋出一句話：“天哪——世間還有如此癡情的男兒郎……”

淩衍被一個風韻猶存的婦人這樣讚了，卻只是對著老板娘恭恭敬敬地再鞠躬，親手接過了茶葉和茶水，然後讓人接過了那些食盒來，淩衍每一樣都看過、確認無虞之後，這才讓人裝好了。

轉身在桌上放下了銀子，對著店內諸人稍微點頭致意，轉身帶人離開。

行至門前，瞧見了一直躲在旁邊角落的沈公子，淩衍停下了腳步來到了這個年輕人面前：“你……”

“我、我、我再也不亂說了！淩將軍請不要揍我的臉——”沈公子抱頭蹲了下去。

淩衍楞了楞，搖搖頭，將說書人從地上拽起來：“你書、說得挺好——”

“唉？”沈公子這才敢擡頭看著淩衍，“可是……”

“只是，”淩衍看了看自己的手，擡頭才說道，“寧杭是我深愛之人，並不是你妄自揣測的那般青樓小倌模樣。他是個男子，與你我、更與在座男子都是一樣的。我愛他、也敬他，從沒把他當女人看，你以後說書的時候，不要編排他來博取噱頭，明白嗎？”

說書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卻餘光瞟見了淩衍的手指，第四根手指上有一個很舊的紅色繩環。

“駕、駕——”

聽見了樓下傳來了馬匹的嘶鳴聲，冬然看了一眼坐在座位上身子有些顫抖的上音：

“公子，他們走了。”

上音點點頭，勉強支撐著自己站起來，搖晃了一下，無可奈何地嘆氣，搖了搖頭，這才和冬然一起從樓上走下來，老板娘看著他們下來了，連忙迎接上去：

“公子你們吃好了？可還滿意小店的菜品？”

老板娘滿臉熱情和期待，上音也只是微笑，點點頭。

“唉？”老板娘楞了一下，往後退了一步。

“我家公子不會說話，”冬然下來扶著上音，“你們家酒樓的菜肴公子很喜歡。”

“啊……”老板娘聽見這句話，松了一口氣，“公子喜歡就好，顏公子可是我的貴客，他可吩咐我一定要照顧好公子你，公子滿意就好，日後常來坐坐！”

“我家公子身體不好，”冬然冷冷地走到了老幫娘和上音中間，換了一只手扶著上音，“經不起舟車勞頓，老板娘你費心。”

說完，冬然就將上音扶上了馬車，然後駕車離開了。

留下了有間酒樓滿大堂的人，呆呆的看著上音和冬然離開，有人問：

“老板娘，那醜八怪誰啊？”

“不知道，顏公子的朋友吧？”老板娘瞇起眼睛看了一會兒，“餵、我說沈公子，你還說不說書呢、我們都等著……咦——沈公子呢？！”

老板娘回頭，大堂之中、哪裏還有說書人沈公子的影子。

卻說從有間酒樓出來，冬然駕著馬車帶著上音回到青山上，回去的時候已經快要入夜了。看著上音的精神也不大好，冬然就準備去給上古音燒了熱水，伺候上音洗漱先睡。

今日遇見了淩衍，看著上音那一臉的失魂落魄，冬然自然也三緘其口。

冬然才燒好了水，端著水盆進屋的時候，卻被人叫住：“姑、姑娘，我、我可算是追上你們了！”

冬然回頭，看見了那個在有間酒樓裏面說書的說書人。

年輕人跑得氣喘籲籲，扶著門口的柵欄、彎著腰大口喘氣：“我、我追了你們一路……”

“原來是你。”冬然哼了一聲，心中早就察覺有人在跟著他們，可是發現對方並沒有武功，冬然也就聽之任之。

現在，更是直接端著水盆進到了屋內，給上音擰好了巾帕。

說書人不請自來，走進了屋中，對著上音和冬然一拜：“在下沈子安，是個說書人。”

上音看了沈子安一眼，知道就是剛才在有間酒樓之中說淩衍故事的人，想了想，示意冬然讓沈子安坐。冬然翻了翻白眼，招呼沈子安坐在桌邊，這才給上音的鞋襪脫去、露出了上音的雙腳來。

“呀——”沈子安驚訝的叫了一聲。

“沒事別瞎叫喚！”冬然狠狠地瞪了沈子安一眼，“就沒看過別人受傷嗎？”

“不、不、不。”沈子安立刻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可是還是忍不住不斷地盯著上音的雙腳看。

那雙腳的腳型很好看，可是傷痕累累、到處結痂，不過都是些細小的傷口。沈子安看著，心裏抖了一下：受傷時一定很疼。

冬然不管沈子安，幫上音仔細地將雙腳都搓熱了，找來了藥草倒在盆中、又加了幾種藥料進水中，這才將上音的雙腳放在盆中泡著。

收拾好了一切，冬然站起來看著沈子安：“你來這裏做什麽？”

“咦？”沈子安楞了楞，然後才認真地說，“啊，你、你們看，我是一個說書人，我、我、我來找你們，是因為我覺得，你們是有故事的人……就是不知道，你們、你們願不願意告訴我你們的故事……”

說完，沈子安縮了縮脖子，偷偷地看了上音一眼。

上音看了看沈子安，沈默了一會兒，沖沈子安伸出了手。

“嗯？”沈子安一楞。

冬然不客氣地將沈子安的手拉出來，氣呼呼地攤開了手掌遞給上音，然後就轉頭坐到遠遠的地方去、背過身不看人。

上音沖著沈子安笑了笑，然後抓著沈子安的手，在對方手心中慢慢地寫道：

好啊，可是，我也有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沈子安問。

我告訴你我的故事，上音寫，但是你也要告訴我，我想聽的故事。

“不知道公子想聽什麽故事？”沈子安感覺自己的手涼涼的，很舒服，那人的手指很好看，臉上一紅，“不、不過，我知道的故事不多。我、我就總是拿著淩衍、淩將軍的事情來說……”

上音溫和一笑，正準備寫什麽。冬然卻老遠就悶悶地開口：

“這就夠啦！他就是想聽淩衍的事情！你就知道多少講多少就好啦！”

“咦？”沈子安一楞，低頭看著上音的時候，卻看見那張醜陋的臉上、一雙眼中——流轉過風華無數，眼波流轉，像是冬雪又如初陽。

竟叫人、一時間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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