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宮建立在羽都城的正北方向，再往北就是漠北的沙漠和梁國修葺的城墻。梁王的大殿名叫明光殿，取“明志光興”之意。梁王好戰，殿中陳設較少，更多的是上好的武器。然而光亮突然亮起來的當下，淩衍和上音都看清楚了，在大殿正中央所擺放的那張床榻周圍竟然遍布蚊蠅，遠遠有夜風吹過來，竟然還有惡臭。

淩衍和上音從黃泉道之中出來以後才發現，這黃泉道雖然直接通著梁王的寢宮，但是大抵是為了梁王的安全，並非是處於對蕭順之的不信任，而是擔心若是黃泉道為第三人所知，被別有居心的人利用，所以在明光殿之中，黃泉道的入口外有一處關竅，可是將一塊厚重的石板放下來，石板只能從明光殿之中打開——正好可以擋住了黃泉道出來的人。

如此情狀，

淩衍將上音擋在了身後，面不改色地看著剛才說話的人——梁國太子蕭子昭。

太子蕭子昭站在明光殿的大門口，燈火通明之下，暗處更顯出了竄動的人頭——原來殿外烏黑的一片卻不是夜晚，而是梁王身邊的禁衛，每個人都是重兵在手，弓箭手已經將整個東明殿包圍了個嚴嚴實實。就算上音懂武功，和淩衍兩個人拼盡了全力，也不過是兩敗俱傷、魚死網破而已。

蕭子昭卻先開口笑著說：“我道母後為何這麽多年來郁郁寡歡，原來我父親喜歡的本不是女人。”

說完，

意味深長的看了看淩衍和上音身後的黃泉道，蕭子昭繼續說道：“父王彌留之際，一直癡迷的看著黃泉道的方向，可惜啊，可惜，最終他沒有等到那個他想要看到的人。”

“什麽？！”淩衍大驚，“梁王已經死了？！”

“很不幸，是的，”蕭子昭聳了聳肩，卻冷冷的笑著，“三日前的事情，我二哥以為滴水不漏，卻沒有想到我在此守株待兔，竟然能遇上你們兩個。”

蕭子昭話音剛落，上音就明白了蕭子昭的心思：推斷來看，梁王應當在外傳病重的當天就已經過世了，然而太子蕭子昭立刻對外封鎖了一切的訊息，秘不發喪。看來蕭子昭對這件事情早有預料，而且知道是竟陵王蕭子良所為，一直按兵不動大約是沒有找到線索和證據。

如今，正好。

淩衍和上音兩個人從黃泉道之中出來，雖然他們什麽都沒有做，但是淩衍和上音投奔了西邸的事情梁國人皆知，若是被擒，自然就成為了竟陵王謀害梁王的不爭證據。

而他們，作為殺害梁王的兇手，更是兇多吉少。

想明白了前因後果，上音立刻就要從淩衍身後站出來動手——淩衍什麽武功不懂，若是硬拼起來，在還有弓箭手的情況下，恐怕是不妙。

可是，

上音根本沒有想到，他在一動，淩衍就轉身迅速地親了親他的臉頰，將他拉回到身後，湊在他耳邊說了一句：“你先回去等我，你受了內傷，不要為我動武——”

說完，

在上音驚訝的楞神之間，淩衍將上音直接推回了黃泉道之中，更是放下了巨石，徹底將上音和自己隔開來。上音最後看見的，就是淩衍沖他自信一笑，然後背過了身去的背影。

淩衍那一下推得倉促，上音沒有站穩才在黃泉道之中摔倒了，上音楞楞的坐在地上，滿眼都是箭陣之前淩衍那好看的笑容，還有他在耳邊所說的那句話。

上音已經沒有心思來想淩衍是怎麽知道他受了重傷的事情了，緩過神來第一件事情上音就是起來用力的拍石墻：

“淩衍你把門打開！你瘋了嗎？！你沒有武功你這是找死！”

“淩衍！”

可惜，無論上音如何努力，石門一動不動，聲音更是不知道能不能傳到淩衍那邊。明光殿之中的一切根本不能預料，勉強提起內力可是因為受傷，原來的武功也只剩下了不到三成，上音根本沒有辦法打開這扇門。

想著淩衍會死，上音不由得慌了，眼下從石門破門而出顯然不成，硬闖明光殿得不償失。上音逼迫自己冷靜下來，然而越想心越亂，急怒交加之間竟然逼得自己吐了一口血出來，眼前黑了好一陣，上音才冷靜下來細想——

蕭子昭現在掌握梁國的禁軍，文武百官論政皆是在東宮，能夠與蕭子昭抗衡的人，舉梁國上下，也就只有郗將軍一個人了。

匆忙之中趕回了郗將軍府上，上音也顧不得那麽多的禮數，直接越過了管家還有門口侍衛的稟告，直接來到了郗將軍的面前，撲通就給郗將軍跪下來了：

“郗將軍，求你救救淩衍。”

郗將軍一楞，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上音。聽上音講清楚了他和淩衍在梁王宮中的所有經歷之後，郗將軍沈默了很久都沒有說話。

見郗將軍不回答，上音著急地開口道：

“梁王已死，眼下太子扣下了淩衍當做竟陵王刺殺梁王的證據和元兇，梁國的內戰一觸即發，若是太子發難，律國定然會趁機而入、伺機而動，梁國若是滅亡，律國實際上便是統一了六國天下。將軍知道梁王和律王一向不和，斷然不能讓梁王一生的江山拱手讓給他人。將軍幫我和淩衍，也是幫了大王和梁國百姓……”

郗將軍伸出了手，示意上音不必再說：

“顧公子，你說的，老夫都知道。老夫並非不明白其中關竅，但是，老夫若是此刻幫你，便是站在了太子的對立面。竟陵王蕭子良並非是梁國正統的繼承人，老夫並不想要幫他。”

“將軍——”上音懇求，“將軍若是願意救淩衍，上音願為將軍做任何事！”

聽了上音這話，郗將軍眼中華光一閃，然後笑了：

“顧公子爽快聰明人，自然知道老夫也有事情求公子。”

“將軍但說無妨，只要上音能夠做到，定然萬死不辭。”上音對著郗將軍拱手，承諾。

“這並不是一件難事，也算是喜事，”郗將軍將上音扶起來，看著上音淡淡地說道，“老夫半生戎馬，同袍兩人便是梁王和老蕭，然而他們都已經先我一步去了。如今，這個世間我也沒有什麽好牽掛的，亂世為將，本該為國拋頭顱、灑熱血，守這一方河山。可是，老夫只有一個女兒，放心不下。寧杭，我與你爹也算是交情頗厚，宋國被滅，顧家被誅，老夫也是恨不能相助。如今，你是老顧唯一的骨血，微兒是我的掌上明珠。她又十分中意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答允我，娶她為妻？”

“這……”上音沒想到郗將軍竟然在這個時候用淩衍來要挾自己，一時間有些無措。

“我知道你和淩衍有情，可是，”郗將軍嘆了一口氣，“我只有這麽一個女兒，你就算覺得我卑鄙也好、無恥也罷，老夫所做一切都要想著為微兒著想。若是微兒嫁給你，我也放心，況且，老夫死後，她一個女子在亂世之中，也有人照顧。”

上音不想答應，他對郗微毫無男女之情。那日勝了郗微不過是用了武功的關系，並非是有意為之。上音泛舟琴川的時候，多少男女對他動情傾心，最終不過是留下了玉面鬼剎、無情弄琴的傳聞。

若非是淩衍那樣的人，上音怎麽會明白感情是什麽。師傅早就說過了，殺手無情無心，才能夠活得長久。

可是，若是不答應郗將軍，淩衍性命難保，上音實在沒辦法，左右為難。良久都沒有給郗將軍回答。

郗將軍身經百戰，自然有的是耐心在等上音的回答。梁國現在的局勢誰也說不準，保不齊明天就開戰了，就算郗微巾幗不讓須眉，亂世之中徒留一個女子也讓郗將軍無法放心。只有在這個時候，盡快讓郗微嫁人，才是最好的辦法。

“寧杭，你可以慢慢考慮，可是也要顧慮著淩衍的性命，”郗將軍旁敲側擊，“梁國羽都的廷尉獄，並不是開玩笑的。”

梁國羽都的廷尉獄，原本乃是厲朝流放大罪之人最好的牢獄。後來厲順宗為了讓太子繼承皇位，而將善領兵的梁王排入羽城，之後厲殤宗遜位後，羽都的廷尉獄成了六國聞名、最好的牢獄。說是好，其實只不過是對那些喜歡虐待囚犯的酷吏來說，這裏的工具齊全，雖然厲朝末年多變法改革，多數都已經廢除了酷刑。漢朝的嚴刑和酷吏也在厲朝漸漸少了，偏偏在梁國的兩獄之中，廷尉獄，正是對刑具大有研究。

雖說進去的犯人，並非全部死在了其中。出來，也定然要傷痕累累。此身便是已經廢了。如今的廷尉更是將從死人嘴裏撬出東西來當做畢生的興趣，日日上表之中，都是寫著不少刑具的用途和新意。折騰的手段多得數不勝數。

賢相蕭順之在時，廷尉有所收斂，如今蕭順之過世了，廷尉更是變本加厲。廷尉獄中這麽幾日折騰死得死囚就已經比往年都翻了一倍，更是讓梁國人人廷尉獄可是進去就出來的地方，那裏折磨人的刑罰，琳瑯滿目、數不勝數。

上音自然明白郗將軍所指，終於，咬了咬牙：

“上音……答應將軍所求，還望，將軍快些救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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