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著淩衍抱著上音和顧留音回到宅院的時候，淩衍特意忽略了上音藏在衣服之下顫抖的雙手，自己抱著顧留音，更是不管小孩聽不聽得懂，湊在小孩子耳邊和小孩咬耳朵：“寶貝，你爹現在處於人生糾結期，我們不要鬧他。”

說著，就抱著顧留音笑得樂呵呵地說：“走咯！兒砸！爹地帶你騎大馬！”

顧留音眨巴著眼睛，十分不情願地跟著淩衍走了。

郗微看著淩衍那沒心沒肺的樣子，自己擺了擺手轉身就走，留下上音一個人站在了宅院之中，楞楞地發了一會兒呆。直到陳慶之出來叫住了他，上音都沒有回過神來。

陳慶之正好回來，大約是在半道上遇見了郗微，看見了上音：“顧公子，你回來了？怎麽不見我家老大呢？他還說他搞出來了一個他們家鄉的厲害東西，想叫你見識見識呢。”

厲害東西？上音心裏明白：那正是淩衍用來擊退了蘇彥的東西，剛才一見確有神效。苦笑了一下，上音自己反身回到了屋內坐下來，也根本沒有理會陳慶之。

自從那日在建鄴城中見到了蘇彥開始，上音心裏就覺得心神不寧：從蕭順之的死開始，再到淩衍因為一時莽撞上前去中了蘇彥的毒，再到如今，蘇彥和蕭子昭兩個人追到了竟陵王的西邸之中來。

所有一切種種，豈非都是因為他曾經和蘇彥之間沒有結束的爭鬥——不是蘇彥殺他，就是他殺蘇彥。重生之前，玉面鬼剎到底還是看著同門師兄弟的情分，沒有下了狠手，卻被蘇彥反過來殺了。如今，得了機會重生，上音看著顧留音的搖籃，看著屋子角落放著的琴，上音覺得，有些事他是不得不去做了。

“顧公子，我看山外的李子熟……”陳慶之蹦蹦跳跳跟進來，卻突然驚訝起來，“顧公子，你抱著琴要去哪裏？”

“慶之，”上音回身沖著陳慶之一笑，“若是淩衍回來了，你告訴他不用等我吃飯了。”

“嗯，好。”陳慶之點點頭，還是有些奇怪上音的舉動。

“還有，叫他照顧好留音。”上音說完不理會陳慶之驚訝的眼，就直接抱著淩衍送給他的枯木龍吟從小院之中出去了——

所以傍晚的時候，淩衍抱著小留音回來的時候，只看見了陳慶之在忙著布菜，卻沒有看見他最想要看見的上音。

淩衍和小留音玩了一個下午，小孩子沒有淩衍那麽好的精力，現下正好趴在了淩衍的肩頭睡著了。淩衍也是一頭的汗，可是滿臉都是笑容，將小留音好好的放進了搖籃之中，淩衍這才接過了陳慶之遞過來的汗巾，擦幹凈了頭上臉上的汗漬和塵土，一邊用水搓著手洗臉，一邊轉頭問陳慶之：“慶之，寧杭呢？”

“顧公子出去半天了，”陳慶之回答，想了想，幹脆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來到了淩衍面前道，“老大，你和顧公子到底怎麽了？吵架了？”

“嗯？”

“前天是你奇怪的很，今天卻是顧公子奇怪得很，公子今天下午交代了我一堆事之後就抱著琴出去了，還說讓我告訴你說不用等他吃飯了。”陳慶之一邊說一邊撓了撓頭。

“呯——”的一聲，淩衍就將手中的水盆給直接摔了，驚醒了顧留音不說，淩衍更是臉色慘白的地揪著陳慶之說：“慶之你再說一次？！原原本本把寧杭說的話重覆給我聽！”

淩衍聽完了陳慶之的話，

惱怒將陳慶之甩開：“媽的！你怎麽不攔住他！”

“老大？怎麽了——”陳慶之被淩衍甩開在一邊，有些不明白。

“三言兩語說不清楚！”淩衍卻火急火燎地出去了，甚至都沒有給陳慶之交代他要去哪裏。

淩衍從院中跑出去，才跑了一段，就遇見了範雲。

範雲看見了淩衍如此臉色慘白的跑出來，範雲也驚訝，問道：“淩衍，你這是要去哪裏？”

“範先生！你有沒有見過寧杭？”淩衍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死死的拉住了範雲，“我怕，我擔心寧杭他想不通去和人拼命去了——”

“想不通、拼命？”範雲大驚，拉著淩衍就坐在了旁邊的石廊上，“淩衍你慢慢說，怎麽回事？顧公子他怎麽了，是有仇家來尋仇麽？”

淩衍撓了撓頭，心想上音的重生身份斷然不能讓範雲知道——何況範雲也不一定能夠接受，於是淩衍刪繁就簡將事情和範雲說了一遍，不過是簡單說成了自己撞破了太子的陰謀，然後現在被太子他們給嫉恨上了。

聽完了淩衍所說的一切，範雲也變了臉色：“淩衍，若是你所說的一切能夠成為證據的話，讓大王知道了，太子的東宮之位定然不保。大王最重視蕭相，若是知道蕭相的死是太子所為——定然會龍顏大怒、甚至廢太子……”

“可是就是沒有證據！”淩衍錘了一下旁邊的廊柱，“若是有證據，我怎麽會讓我爹枉死！”

“淩衍你先冷靜下來，不如你不要輕舉妄動，先在這裏等著，西邸之中諸人我都有所熟悉的人，你先容我去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人見過了顧公子——”範雲說著，拍了拍淩衍的肩膀站起來道：

“淩衍，你不要自己亂了陣腳，顧公子吉人天相……定然會化險為夷的。”

但願如此。

淩衍心裏想著，可是卻還是忍不住在院中繞來繞去，轉了好幾圈，範雲去了好久也沒有回來——西邸很大，怪不得範雲需要時間。可是，淩衍就是坐立不安，總覺得上音午後那樣子，還有交代的話，都像是臨別贈言，抱著必死的心——要去和太子、和蘇彥拼命。

如今，

院內已經是白月高懸，淩衍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旁邊候著的陳慶之也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苦著一張臉，看著淩衍幹著急：

“老大，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不該什麽都不問就讓顧公子出去的。”

淩衍看了陳慶之一眼，終於嘆了一口氣道：“算了，這不怪你。也是怪我沒本事——”

“誰沒有本事？”

“咦？！！”淩衍聽見聲音就擡頭看過去，院子門口站著的人不是上音又是誰——上音竟然沒有穿他平日裏喜歡的藍衫，而是著了一身黑衣，長發飛揚，手中抱著枯木龍吟，臉色不變的看著淩衍。

淩衍不敢相信的看了看上音，揉了揉眼睛。

上音勾起嘴角笑：“學渣——”

“啊哦喲我的媽呀！”淩衍高興地立刻沖過去，要將上音抱在懷裏，可是卻被上音一手將琴丟給了淩衍。

淩衍接了琴，立刻討好的跟在了上音身邊繞來繞去：“寧杭，你、你、你去哪兒啦？擔心死我啦！”

“就是，顧公子，我們家老大以為你要去找人拼命了，擔心受怕了一下午，連飯都沒有吃呢！”陳慶之看見上音平安無事的回來，心裏也高興，湊過來添油加醋地將淩衍午後的所作所為說了一通。

上音聽著，卻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將淩衍上下一個打量：

“你、還沒吃飯？”

淩衍點頭。

“留音呢？也沒吃飯嗎？”

淩衍猶豫了一會兒，顫顫的點點頭。

上音了然，欺近了淩衍狠狠的給了淩衍一個眼刀：

“我不是交代過！讓你！好好！吃飯！照顧好留音嗎？！”

“我錯了！！女王大人我錯了！”淩衍立刻就跪下了，抱著琴屁滾尿流地就往屋子裏面跑，一邊跑一邊說，“親愛的寧杭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去餵寶貝吃飯！我這就去吃飯——”

陳慶之看著自家老大如此狼狽的樣子，嘆了一口氣，好在是虛驚一場。

“慶之，”上音忽然對著陳慶之開了口，“能不能幫我準備熱水，我想洗澡。”

“好！我這就去。”陳慶之答允，可是，小孩總是覺得公子的臉上充滿了疲憊，大概是出去了一天太累了吧——陳慶之如此想著。

後來，

上音卻拒絕了陳慶之的幫忙，將小孩推了出去，更是吩咐他去照顧好留音。

在陳慶之離開以後，上音靠著門板，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走到了木桶的邊上，扶著木桶邊開始脫身上的衣衫——

這件黑色的外袍乃是他從山下回來的時候臨時買的，不是什麽好料子，不過是粗衣而已。

然而，

上音才解開自己的腰帶，拉扯外袍的時候，卻發現這衣服是怎麽都拉不下來了。

上音無奈，環顧四周——發現案幾上面有一把小剪刀，挪步過去，好不容易將衣衫都給剪開了，連著中衣一起丟到了一邊，上音才坐下來，想用內力將那些衣服燒化。

“寧杭！”淩衍的聲音卻忽然在這個時候在屋外響起來，“你吃飯了沒？我等你一起吃？”

上音皺眉看著手中的衣衫，捂著嘴輕咳了一聲：“不用，我吃過了——你和留音先吃吧。”

“嘿嘿，”淩衍卻靠著門板坐了下來，“我不！我偏要等你洗好澡，放心，留音已經吃過了，慶之現在陪著他玩呢！我要看美人出浴！我才不走！你打死我、我也不走！”

“色狼……”上音好笑，淡淡地回了一句。

淩衍聽著上音無奈又寵溺的聲音，心裏十二萬分的高興，更是興致盎然地坐在了門口給上音唱起了他們家鄉的小曲，可惜，淩衍並不知道——

在屋內，

盡管上音已經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卻還是有鮮紅的血珠，順著指縫滾落在那一堆紅黑相間的衣服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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