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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彩頭 論翻攪風雨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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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塵的除夕節到了。

城鎮之中, 各家各戶張燈結彩,在皚皚白雪上映出繁華燈影。

店鋪也都打烊了。

唯有一家店還開著。

幾名仙修弟子進了城,他們來自建在城鎮附近的門派, 門派規模不大,只修法術, 丹器符寶都很缺少。

也正因此, 他們成了靈品閣的常客。

他們來到靈品閣前, 發現店裏的夥計正踩著梯子,要將新的牌匾掛到門上。

仙修熟絡道:“掌櫃的,靈品閣改名了?”

“我們老大嫌靈品閣難聽, 所以就去求了兩根上上簽,用簽字拼了個名字。”

夥計道:“從明年開始,靈品閣就叫‘星傾閣’了。”

其實一開始是打算更名為星傾樓的。

中州有家離雲崖山主閣近的鋪子先試了試,結果才換上牌匾沒兩日,就經常會有紈絝子弟走進來,一副大爺模樣道:

“把你們店裏最漂亮,最會來事的姑娘帶過來。”

鬼怪們:“……”

仔細想一想,問題就出在了名字上。

星傾樓,青樓。

鬼怪們其實也不介意做點青樓生意。

他們鬼市的艷鬼, 那身段婀娜,面貌美艷, 聲音甜美,勝過人間許多嬌香軟腰。

做起風月生意來, 肯定賺錢得很。

可惜穆仙子不允許。

沒辦法, 只好略作修改,改名為星傾閣了。

換好牌匾的夥計從梯子上下去,道:

“除夕了, 仙長們怎麽不在門派裏過節,下山進城來了?”

仙修道:“想來采買一些中品丹藥,贈予新入門的師弟師妹們做禮物,不知掌櫃的這店裏可還有庫存?”

“還有一些,不知道夠不夠仙長們用。”

夥計進了店鋪,道:“仙長們隨我來吧。”



中州,雲崖山。

除夕前的夜裏,雲崖山就下了大雪,一直下到現在也未停。天飄白絮,滿山銀裝素裹,襯著鬼怪們掛在樹上的燈籠,也算是修真界一絕景。

鬼怪們鬧鬧哄哄的,氣氛熱烈。

沈魚夜道:

“還請穆仙子不要介意。”

“鬼市一向繁華,講求熱鬧,每日每夜皆是節日氛圍。每逢三月初三、六月初六、九月初九、清明、中元、冬至、除夕等大節,更是要好好慶賀。”

沈魚夜又說道:“穆仙子放心,我已經吩咐過他們了,慶祝歸慶祝,不可惹出麻煩來。”

像是下山綁個活人回來煮著吃之類的行為,絕對不可以有。

穆晴搖搖頭:

“介意倒是不介意,只是有些不習慣。”

她七歲便入道,對凡塵的記憶早已不清晰,所記得的大多都是進了仙閣之後的事情。

山海仙閣希望弟子遠凡塵,所以門派中從來不過凡塵節日,一年到頭都是清清靜靜的。

仙修們也總是各忙各的,經常十年八載不見人影,疏於往來,顯得人情有些寡淡。

沈魚夜問:

“那穆仙子喜歡這樣嗎?”

穆晴扶著劍,眉眼中帶著淺淡笑意:

“很少有人問我喜不喜歡。”

“為何?”

穆晴說道:

“我修無情道,於無情道而言,萬物不起波瀾。喜歡與憎惡皆為阻礙修行的我執,需要放下。”

鬼樓之主不置可否道:

“這樣的生活也未免太無聊了些。”

“誰說不是呢?”

穆晴看著在山裏跑來跑去,從鬼怪和天機閣弟子那裏分糕點吃的摘星,她說道:

“節日熱鬧喜慶,我此時很歡喜。”

說完,穆晴就抱著劍走了。

沈魚夜站在後方,蒼白不似人類的面龐上帶著淺淡笑意。半晌,他搖了搖頭,道:

“我在鬼市多年,一向圖一個快活,算是行在逍遙道上。但沒想到,卻有一日,我竟會與一無情道修士同行一途,共謀一事,有所共感。”

“緣分這東西,當真奇妙。”

……

穆晴在雲崖山上隨意走動著,時不時和遇到的鬼怪們和天機閣弟子們打聲招呼。

就這樣走走停停間,她來到了山崖上。

山崖清寂,枯樹覆雪似逢春。

樹下有一人握著劍揮砍,是個穿著黑紅配色衣服的混血少年。他行劍的姿勢不怎麽標準,走勢也不順暢,磕磕絆絆地,看起來有些笨拙。

穆晴看了半晌,才發現他走的劍招和她相似,是她每日都會煉的,自創的那套劍法。

穆晴:“……”

這模仿得也太差勁了吧?

連劍法的創造者都認不出來。

穆晴嘆一口氣,捂住了眼。

穆晴總愛穿白衣。

在這雪日裏,她幾乎要與雪景融為一體,極不顯眼。

青洵又在樹下煉了好半晌,才終於擡目,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白衣女修。

少年一下子就紅了臉。

他將手中劍往身後藏起,磕磕巴巴地道:

“穆、穆仙子……?”

他辯解道:“我,我不是偷學劍招……”

他說著說著就覺得不對。

未經主人允許,就練人家的劍法,這不是偷學,還能是什麽?

偷學招數在修真界是個很嚴重的事情。

在修真界裏,為何散修大都無名?為何占據主導地位的始終是那些組織和門派?

因為門派、組織有傳承,年代越久,傳承下來的法就越多。而且法不外傳,外人不可學,不可煉,否則就是盜法。

盜法一旦發現,就要受門派追究,還要受千人指萬人罵。

所以,修真界的散修大多前途有限,那些原本就強大的門派,則是越來越強盛。

青洵低著頭道:

“我不是故意偷學……”

他曾在天城,見過穆晴的劍指,並受其所救。自那時起,穆晴的身影就牢牢刻在了他的腦海裏,畢生難忘。

魔君當初收留他,給他配武器,問他想要什麽。青洵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劍。

如今上了雲崖山,每日看穆晴練劍時行雲流水、瀟灑快意之姿,他就忍不住心向往之。

他就像孩童那樣,提著劍,學著自己憧憬的人,在無人的地方一劍又一劍地揮著。

沈默在山崖上蔓延。

青洵懊惱地想:

完了,這下要被趕出雲崖山了。

穆晴邁開腳步走向他。

“劍招不是你這樣走的,行氣也不是你這樣行的。你從來沒修煉過,連底子都沒有,就想直接學我的劍啊?”

青洵:“……欸?”

穆晴勾了勾手,青洵的劍就飛進了她手中。

“你要先練靜功,還要學步法和基本的劍術動作,這些都練完了,才可以學劍法。”

青洵:“欸?”

“你欸什麽欸?”

穆晴道:“入了這雲崖山,以後的日子敵人多得很,道阻且艱,不學點功夫保命,出事時等死嗎?”

穆晴之前一直愁著,該讓誰抽點空來教一教青洵。現在得知,青洵有習劍的想法,那剛剛好。

穆晴問道:

“你學不學?不學就下山去。”

青洵驚喜道:“學,當然要學!”

……

於是,穆晴就站在雲崖上,頂著風雪,教起了青洵基本功。

青洵學的有些慢。

這也是難免的。

劍道上很多功夫,從孩童時期就要開始練。他的年齡已經有些大了,身體已經差不多長成,再動筋骨會很難。

不過好在他是個混血,骨骼還算清奇,慢點就慢點,也不是學不成。

穆晴有點暴躁。

但她還是耐著性子教了下去。

要是因為煩就放棄,那麽,這修真界的無數功法,也不會傳承至今了。

青洵已經很累了,停下來稍作休息,看向立在風雪中的劍修,問道:

“穆仙子,你不擋雪嗎?”

修真界的大能,大多都一手術法使的出神入化。雨天幹衣,遮擋風雪,水下游走,對這些人來說都是輕易就能做到的事。

青洵看不明白。

她為什麽不將風雪遮去?

難道是有什麽淋雪的喜好?

穆晴說道:

“你和我在同一片天地下,若是你被雪淋得一身狼狽,我卻幹幹凈凈,我怕你心裏不平衡。”

“我小時候練功時,為了煉體,不擋雨雪。我師父和師叔只要在,就會陪著我一起淋,叫我心裏好受些。”

穆晴第一次在瀑布下打坐時,還將豐天瀾一起拖進了水裏。以豐天瀾那脾氣,當時沒有暴打她,簡直就是個奇跡。

原來是這樣。

青洵沒想到會得來這麽一份回答。

在他發楞之際,穆晴說道:

“今天就到這裏吧。”

“除夕了,大家都在過節,我們也去吧。”

“是。”

青洵收了劍,跟到她背後。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雲崖山上掛著的燈籠亮了,樓閣中也以明珠照亮,繁華熱鬧。

大家在主閣設了一場宴席。

在座的不是鬼怪就是仙修,只有青洵一個普通人,飲食的需求不大,宴席上的食物不多,只有餃子和一些冬日常見的果物。

穆晴帶了青洵進到殿中。

青洵在旁邊尋一位置坐了,穆晴則是走上首位,坐到了正中央。

不一會兒,千機子進來了。

穆晴要給他讓位置。

雖然這星傾閣是她的,雲崖山也是她的,但哪有讓德高望重的長輩坐邊上的道理?

“不用,你就坐這吧,別挪了。”

千機子在她右邊的蒲團上坐下。

他看了看大殿,目光落在了青洵身上,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片刻。

他問道:“你教他修行了?”

穆晴:“……”

我這才剛開始教呢,你到底是怎麽發現的?

“他的坐立姿勢和之前不一樣了,背脊要稍微挺拔有力一些了。等再過些時日,練得多了,改變會越來越大,所有人都能看出來。”

穆晴:“……”

行吧,千師叔的眼力一向很毒。

千機子問道:“你打算收他當徒弟嗎?”

穆晴思考了一會兒,才答道:

“暫時沒這個打算。”

“我沒有傳承衣缽的需求,從來沒想過收徒這回事。而且我也覺得麻煩,我這種沒耐心的性格,還是適合獨身一人……”

穆晴找了種種理由,最後說道:

“而且,我這個年紀,被人叫師父,不會很奇怪嗎?”

她尚未到二十一歲。

青洵多大,十八還是十九?

他們倆年紀這麽相近,以師徒相稱的話,好像有一點別扭。

“這倒是沒什麽。”

千機子拿起酒壺,倒了一杯。

他看著杯中澄亮酒液,似乎想起了過往與友人暢飲的日子。

他道:“你和你師父倒是有些像。他以前是個只求己道,自己開心就萬事皆好的懶散劍修,從年輕時就打定了主意,一輩子也不收徒弟。”

穆晴:“……”

這事兒她倒是沒聽說過。

穆晴問道:“那他後來為什麽又收徒了呢?”

千機子說道:

“他是問劍峰定好的傳人,問劍峰傳人無徒可不行,當時仙閣的閣主一直在催他。”

“不過他不在意別人想法,只顧著他自己,旁人催也沒用,他就這樣,一直挺到了四百歲。”

千機子繼續道:

“然後,他的修行遇到了阻礙,修為停留在元嬰期,無法再進。”

“你師祖雲夢仙子給他指了一條路——收徒,修心。剛好那一年山海仙閣廣招弟子,你師父在新入門的弟子裏瞧見了殊識舟,看他根骨不錯,就把他收了。”

穆晴:“……”

原來,收徒弟是為了修行啊?

穆晴覺得有點意外。

原來師父竟然是這樣一個人?

但想想這是秦淮,穆晴又覺得,似乎也理所當然。

她的師父,天下第一的秦淮秦宗師,一向行事無常——無常就是不管他做出什麽事,都是正常的。

“那時候的修真界裏,魔君祌琰才是第一,你師父秦淮的稱號就只有問劍峰傳人。”

“在收了徒弟,心有所悟後,他閉關數十年,再出關後,戰魔修,平亂世,成天下第一。”

千機子道:

“你瞧,收徒弟還是有些好處的。”

說來說去,就是在勸穆晴收徒弟。

穆晴有些苦惱:

“我再想想吧。”

收徒這種事可不是鬧著玩,說收就收的。

沈魚夜進了殿,在穆晴左邊坐下。他看了看自己右邊那兩人,問道:

“你們在說什麽呢?”

“沒什麽。”

穆晴執起筷子,夾了一只面皮晶瑩,肉餡粉嫩的水晶餃。

“這餃子挺漂亮的,誰包的?”

千機子飲了一口酒,波瀾不驚道:“我。”

穆晴:“……”

沈魚夜:“…………?”

我們以為你是個不沾人間煙火氣的仙人大能,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千機子。

穆晴把餃子吞進嘴裏,用餘光去瞧千機子的手。

這雙手修長白皙,指甲粉潤,握杯的動作斯文優雅,舉止之間都透著矜貴。

這也的確是修真界最厲害的一雙手——撥弄棋盤,蔔天數,改命運的天機閣之主的手。

千機子以前給人算命,一次要收多少錢來著?

總感覺嘴裏的餃子好貴啊……



新的一年開始,星傾閣增設了新的用途。

他們從民間收集委托,讓來星傾閣的修士們接取,完成委托獲得報酬。

星傾閣從這其中扮演著中間人的角色,從委托報酬中抽取少部分來作為手續費。

這新買賣,修真界的百姓們很滿意,修士們也很滿意,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兩全其美的生意。

星傾閣還開始收購寶物了。

修士會將一些東西賣給他們,或求錢財,或求以物易物。星傾閣會將這些東西加一些價轉賣出去,或者換一些更好的東西來。

這項生意一做起來,星傾閣裏就會時不時冒出一兩件值得一觀的好東西。

修真界的修士們也自此有了個習慣,那就是常常來星傾閣逛一逛,看看有沒有什麽寶貝。

有些人看星傾閣賺錢,會感到不爽,明面上或者暗地裏找些麻煩。

但也不知這星傾閣是有何本領,那些找麻煩的人,後來皆老老實實地閉嘴,銷聲匿跡了。

……

“穆仙子,這是星傾閣各分閣近日收購到的稀有藥材清單。”

穆晴接過紙張,大略看了一遍。

她轉手遞給陸燃,問道:

“能煉多少洗髓丹?”

洗髓丹能夠洗髓易骨,讓天賦平平之人的根骨變好,更加容易修行。

它是修真界最稀有的丹藥之一,需要用到天材地寶,就算集齊了材料,用最好的煉丹爐,能煉出它的丹修也不足一只手。

有許多人花費萬金去求,卻是有價無市。

陸燃估算了一下,道:“六顆。”

他又說道:“你不如還是不要煉洗髓丹,這東西只能用在築基及築基以下的修士身上,還耗材料和功夫,費力不討好。”

這些材料能煉不少高級丹藥,能賺到的錢數倍於洗髓丹。

“不,就煉洗髓丹。”

穆晴拍了板,她對遞交清單的鬼怪吩咐道:

“放出消息,星傾閣欲設比試,以五顆洗髓丹為獎,誠邀天下修為在築基期及其以下的修士參加,不限種族和年齡。”

“時間定在明年吧,具體什麽時候,和千閣主還有你們樓主商議商議。”

陸燃:“……”

原來你在下這麽大一局棋?

陸燃註意到了關鍵之處:“五顆?那剩下的一顆呢?”

穆晴叫來混血少年,道:

“青洵,多出的一顆洗髓丹,是給你的。”

青洵受寵若驚,正要謝她。

穆晴說道:

“為了避免你未比試就先得洗髓丹,失去求勝的動力。所以,我另外為你設一彩頭。”

“如果你能夠奪魁,我就收你為徒。”

青洵一時間呆住了。

他小心地瞧著穆晴。

白衣劍修還是如同往常一樣,一副平靜又自信,成竹在胸的模樣。

她那神情,不像是在逗他玩。

這世上也沒幾個人會拿收徒這種事開玩笑。

穆晴問道:

“你覺得怎麽樣?”

青洵低頭道:

“多謝穆仙子,我一定會努力。”

……

星傾閣消息放出,修真界大為震動。

各門派都動了心——誰不想自家弟子根骨變好一些呢?根骨好了,以後修為境界才能高。

這其中也有冒出一些聲音。

有人在猜疑,星傾閣這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但許多聲音將這猜疑駁回了。

“這比試就僅僅限制築基以下的弟子參加,這能有多大的圖謀?”

“他們是做生意的嘛,做生意,自然要搞點大動靜拉攏客人。這星傾閣之主啊,出手如此闊綽,是個能成大事的人,這樣的腦子只用來做生意,當真是可惜了。”

北海那邊率先響應了星傾閣。

“妖族欲與人族共處,願意參加比試,不求獎勵,只求交流。”

妖族這話說出來,倒沒多少人反對。

雖然妖族和人族久遠之前有過嫌隙,種族隔閡一直存在。

但是現在大家都知道,妖族的皇子是個妖族與人族的混血。妖族想要與人族修好,似乎也不是什麽怪事。

“……”

這事說起來,倒也叫穆晴感慨。

妖皇厲無月多年努力,妖族和人族交好之事都沒動靜,結果秦無相一回去,這事就有盼頭了。

親緣還真是個神奇的東西,有時候沒什麽用,有時候又比什麽都好用。

也不知道是盼著那幾顆洗髓丹,還是要全了妖皇的情面,更或者是另有打算。

沒過多久,山海仙閣也響應了:

“仙閣會派出弟子,參加比試。”

西洲魔宗則是一如既往,事事都要與山海仙閣作對。山海仙閣要做的事情,他們就一定要插上一腳才行。

於是魔宗也放出了消息:

“既然星傾閣敢邀,那魔宗便沒有不應的道理。”

魔宗這話說得狂妄,似在無形挑釁。

從魔宗摻和進來開始,事態就變得覆雜了起來。

這場由星傾閣做主設置的比試,已然不是一場比試,而是成了仙修與魔修的一場爭執。

太乙宗、太玄宗等大門派,紛紛應邀。

穆晴:“……”

祌琰這個家夥……不愧是修真界的大魔頭。

別的事不說,論起在修真界翻攪風雨的能力,那可真是一等一的,沒幾個人比得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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