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太糟糕了，周西西如此清楚著。

她一直將埃爾頓記憶中的那個人和自己割裂, 無論那個人是否是過去的自己, 她都一直堅定著兩人的不同。但是現在她沒有勇氣這樣想了。

她就是那個把埃爾頓變成現在模樣的人，由自己想起這件事和被寇恩告知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在她伸手觸摸埃爾頓側臉後埃爾頓輕輕在她手心蹭蹭，他比周西西高很多, 正好幫她遮擋了很多人的視線。

所以也沒有人, 也不會有人看到周西西略過埃爾頓看向丁木的表情——勝利者。

周西西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醜陋, 可她沒有辦法忍耐。

周西西一直是個有耐心的人, 她也是稱得上擅長偽裝的人，神奇的是她最近好像總是在破功。

“你到底是有多不喜歡丁木？”莉娜問她, 此刻她臉上正敷著面膜, 兩腿倒立貼在墻上瘦腿。

“那你為什麽那麽討厭愛麗絲？”周西西用的是和她同款面膜, 同樣的動作手裏的機械書沒有放下。

“拜托, 我討厭愛麗絲是情理之中好嗎？”莉娜為了保持面膜不皺，硬是用平淡的語氣說出了感情激烈的詞匯, “整個機械班根本沒幾個人會喜歡她吧, 反倒丁木幾乎可以算是模範好人了。”

“因為我討厭模範好人，”周西西同樣聲音平靜, “這個回答怎麽樣？”

“哈？”莉娜終於還是沒忍住, 扯了嘴後撕下面膜，吐出流到嘴裏的藥液, “可你不就是這樣的嗎？”

聽到這話的周西西手上一松, 啪嘰拍在臉上，趕緊拿出紙巾擦拭書本, “你說的是什麽鬼話！”

“對每個人都笑瞇瞇，基本上也不太拒絕人，還會主動提出幫助的建議，”莉娜挑眉，“你不覺得你兩的共同點挺多？”

“不像，”周西西回答，把面膜扔到垃圾桶，起身換衣服，“書有點濕了，我拿到外面曬一下。”

“唔？”莉娜看了眼外面的天氣，“這天估計要下雨吧？”

“那就出去吃個飯。”周西西頭也不回。

當然沒有心情看書，出了門的周西西把書放在石凳上深吸一口氣，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陰沈的原因她胸口有點悶。

天氣如莉娜所說看起來非常陰暗，她坐在石凳上能夠隔著衣服感受到涼意。

被說和別人相像這種事她不會在意，但如果是和丁木相像的話她確實接受不了，特別在丁木和另一個人相像的情況下。

丁木很像那個把周西西父親從家庭中拉離的人。

其實父母的婚姻原本就岌岌可危，只沈迷於自己事業的父親和想要獲得更多愛的母親有著太多矛盾。但是幼年時期的周西西並不懂這些，她只在等待，等待一切就像姥姥說的過了這個時期就好了。

這個時期太漫長啦，周西西一直在等。和她的小熊先生一起。

在空蕩蕩的客廳等，在能聽到怒罵的臥室裏等，在比她還大的起球了的小熊先生懷裏等……

只要度過這個時期就好了，所以再忍耐，只要忍耐就會有奇跡出現。

直到有個阿姨說，“你就是西西吧，你好漂亮啊。”

短頭發的，皮膚白白的，笑容很溫暖的阿姨，她的手溫度比母親高一些。

不善交際的母親在小區裏並沒有太多朋友，偶爾會有一些阿姨摸摸周西西的頭說，“西西你好可愛啊。”

漂亮比可愛更能讓小女孩生出一些害羞的好感，那時候的周西西並不懂這些，在她臉頰泛紅的時候並沒有來得及思考，這是父親帶到家裏的第一個阿姨，在媽媽不在的時候。

然後呢，然後發生了什麽呢。

“如果不是別人跟我說你就一直瞞著我是吧！你想騙我一輩子嗎！”潑婦一樣的，難看的，聲嘶力竭的母親。

“姐，你聽我說，不是這樣的，我們只是朋友。”擔憂的，無辜的，溫柔明媚的阿姨。

連孩子都知道的差距。

“別吃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看是誰給的東西，幹凈不幹凈就吃！”周西西握在手裏的巧克力棒被母親打落在地上。

“你在小孩面前怎麽說話呢！”父親煩躁的聲音。

周西西再擡頭，看到門口觀望的鄰居，閃爍著的，等待好戲的表情。

小熊先生，為什麽會這樣呢？

好像有那麽一個瞬間，周西西懂了以前不知道的東西。母親的悲傷，阿姨的笑容，父親的……忍耐。

這樣的日子能等待出什麽樣的結果，這樣的生活到底誰能熬過誰呢。

跌落在腳邊的巧克力棒被她踩碎，周西西面對著地面調整了好幾個表情才擡頭，對上阿姨，“阿姨，你以後別在這時候來了。”

她聲音清脆，突然開口，所有人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你再來，就像以前那樣，”她笑得甜甜的，目光清澈，“偷偷和爸爸一起回來就行了。”

她沒有回頭，聽到母親把桌上花瓶砸碎的聲音，碎片劃過她小腿，熱辣辣的感覺，聽到門外那些鄰居的竊竊私語，聽到父親震怒的聲音，她面對著阿姨還在笑。

她有多討厭那個人呢？很難說明。她不僅僅是討厭，還夾雜著無數的怨氣，她等了那麽久，等待著終結，突然知道自己等不到了。

可你看，那麽討厭那個人，還是得戴上和她一樣的面具，笑出來一樣的弧度，才能不讓自己那麽可憐。

現在，適應了這個笑容的她早就摘不下這個面具了。

莉娜問她為什麽不喜歡丁木。何止是不喜歡丁木，她不喜歡那個阿姨，也不喜歡自己。

她把自己弄成了這樣狼狽的家夥。

冰冷的東西跌落身上周西西才從回憶中醒來，她還蹲坐在石凳上，書放在一邊。

天氣變冷，周西西沒有離開，固執地縮成一團，把頭埋得底低的，躬了脊背抵抗雨點。

一會兒怎麽說謊呢，告訴莉娜吃完飯出門正好淋到雨跑回來的好了，這樣聽起來正常一點，因為一句話任性跑出來還不會躲雨會被覺得是神經病吧。

雨再下大一點好了，這樣說的謊會不會顯得更真實一點，是這樣想的。

要不生病好了，要不就這樣睡過去好了。

直到有人在她面前停下。

不要被註意，不要被註意，不要被註意！盯著地面的水紋，周西西內心尖叫。

那人蹲下，和她平齊。

周西西擡頭，看到埃爾頓，他也沒帶傘，黑亮的發絲貼在臉上頗有些狼狽。

“下雨了，”埃爾頓說。

我當然知道啊！周西西沒有理他，目光重新回到地面。

周西西沒有理會他，埃爾頓沒有得到周西西的回應，露出困擾的表情，開始思考。

然後周西西感受到有人伸出手擁住她的後背，托起她的大腿，把她納進懷裏。

她很小的時候能夠鉆進小熊先生的懷裏，後來長大了就不行了。

周西西把臉貼在埃爾頓胸口，手從他上衣的下擺鉆進去取暖，埃爾頓雖然身體偏冷但總比秋天的風和雨有溫度。

不問我怎麽了嗎？不問問發生了嗎？

“埃爾頓，下雨了，”周西西說，聲音悶悶的。

“嗯。”

“那你停在這裏淋雨是不是神經病。”

“是。”

“埃爾頓你是不是神經病。”

“是。”

周西西偷偷笑出聲來，眼睛卻開始酸澀，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她當年一定也是這樣吧。

脾氣古怪的，性格糟糕的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個好拿捏的家夥，她當初一定快樂得不得了吧。

這家夥到底承擔了她的多少惡意呢。

“埃爾頓，你別離開我，我對你很壞也別離開我好不好。”

“好。”他回答了後把她抱得更緊，不知道為什麽又重覆了一遍，“好。”

周西西隔著衣服在他鎖骨咬下一口。

……腦子犯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周西西如此清晰地認知到這件事。

“阿嚏——！”周西西用紙巾掩住自己的鼻子，“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

“你還行吧，”莉娜覺得她還是在宿舍休息比較好，“總覺得下一秒就快暈過去一樣。”

“絕對不能錯過麗塔老師的課，”周西西有著自己的信念，“這是所有課程中唯一有點意思的了。”

“能夠得到西西你的稱讚我很開心，但是總覺得好像是矮子群裏拔了高。”麗塔老師擠在兩人之間，拍拍肩膀，“你真的可以嗎？其實我並不擔心你的身體，我怕你傳染到其他人。”

“……老師你再這樣我就往您身上蹭鼻涕哦。”面無表情的威脅。

這次麗塔老師帶學生來的是市中心的鯨魚博物館。

很神秘很稀有的鯨魚並沒有為這個博物館拉到多少客人，不如直白地說這次的客人只有他們。

“雖然是大多數人嘴裏喜歡甚至尊重的生物，但他們並不關心鯨魚能長多大，喜歡什麽，骨頭什麽樣，只要數量夠多能帶來降水對自己有好處就行。”麗塔老師擺擺手，“當然也有的人覺得這裏陳列骨頭和標本什麽的是對它們的不尊重啦！”

周西西目光被展廳中心的巨大骨架吸引，幾乎稱得上是完整又完美了。

“據說風從它們骨間穿過能聽到海的聲音，”休伯特走進她。

“這顯然是編的吧，”周西西側過耳去聽，並沒有聲音。

“也許吧。”休伯特也看向骨頭，“漂亮嗎。”

雖然確實很漂亮，但是因為是骨架所以沒有辦法這樣坦誠地說出來，“它如果是活的就好了。”不如換個更保險的說法。

“是啊，”休伯特垂眼，“它叫琳。”

“呃？”周西西眨眨眼，指向那架骨頭，“它？”

“你喜歡它它會很開心的。”休伯特說。

是曾經認識的鯨魚啊？周西西反應過來。對著朋友的骨頭打招呼，這家夥到底是怎麽個腦回路。

“休伯特你為什麽和她在一起！”愛麗絲不滿的聲音傳來。

周西西往後退了一步，瞟到莉娜為她加油打氣的模樣。

“你為什麽要看著她笑啊！”愛麗絲瞪了一眼周西西。

周西西擡了唇角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麽沒有那樣討厭愛麗絲了，因為她有點，嗯，蠢。

甚至不太能夠生得出來對抗的敵意。

休伯特不喜歡她，他可能沒有辦法拒絕她或者沒有成功拒絕她所以才成為現在這個僵持的局面。

愛麗絲害怕任何一個把休伯特從她身邊奪走的可能，害怕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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