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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綿蠻眷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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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生了什麽事……

驟然間,時間仿佛短暫地停了剎那。這一擁抱並未持續太久,很快,他將我推開,轉過身去,寒聲道:“我不會嫌你命短。但你要變成水妖,活再久我也不會搭理你。”

認識師尊近四十年,這還是我第一次聽他如此說話。果然,我又做錯事了。按理說我已過了最調皮的年紀,不應該再惹惱他。但是,最近我卻總是無理取鬧,令他不悅、自責,然後再做更愚昧的事,再令他不悅,再自責……

其實,最怕的事,便是被他討厭,但我卻總有本事把事情弄成一團糟。

是夜,月明深冬,冷風肅肅,細雪如灰織錦,遙望滄海,數只水妖濯鱗。

我連眼淚都忘記擦,任它被凍結成冰,便又聽他說道:“我就一個問題:你要不要跟我回天市城?要回,我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不回,你我師徒緣分已盡,從此恩斷義絕。”

我擡頭看著他,掙紮了很久,終於點了點頭:“徒兒再也不敢了。”

“那就好。”

我看看天海交際處:“可是師尊,今日已是我妖化第六天,恐怕現在已經有些來不及……”

他轉過頭來,淺笑道:“普天之下,有什麽事可以難倒你師尊?”

然後,他手捧一團光,將那光球投向我。我幾乎感不到痛苦,身體就變回了原本的模樣。雖說如此,因為妖身耗費體力過多,我卻感到精疲力竭。胤澤道:“這樣多好,為何要動歪腦子,去化妖?”

我尚未來得及回話,已有一條白色長影從海草叢裏游過來,化作人形。雪蛇站在我倆中間,道:“見過胤澤神尊,在下有話要說。”

雪蛇此舉不亞於在獅子腦袋上撲蒼蠅,分外膽大包天。胤澤大概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妖,淡淡掃了他一眼,卻不答話。

雪蛇似乎還是有些害怕,往我的方向靠了一些,小聲道:“所以,在下幫了洛薇姑娘這麽多,洛薇姑娘就這樣出爾反爾了?”

我抱歉道:“對不起。我還是不想變妖。”

雪蛇道:“無妨,姑娘若真不願意,在下也不會勉強。不過,按我們蛇族的規矩,如有一方不能遵守諾言,另一方應該為其完成一件事。”

“既然我欠你人情,自然會按照你的規矩來。”我想了想道,“只是,這事不要太難,我能力有限。”

“很好,爽快。”雪蛇搖搖扇子,全然一副恣意之態,“我想吃涼拌九色蚌下酒。”

“涼拌九色蚌?何故我從未聽過這種菜名……”

雪蛇道:“洛薇姑娘乃是上界之人,自然不曾聽過這東海名菜。”

胤澤道:“簡單。我讓東海龍王派人送一份來。”

雪蛇急道:“不不不,不可驚動東海龍王!在下可不想為這點小事得罪龍王。看在神尊面子,哪怕今日他上忍氣吞聲,日後也會來找我們雪蛇族的麻煩。何況,龍王宮殿裏的蚌也並不地道。”

胤澤冷笑道:“龍王宮殿裏的食物你都挑,這嘴可真是高貴得很。”

雪蛇咂嘴道:“不僅如此,我還沒說完。下酒的話,就要流霞美釀,否則這蚌吃著也不舒坦。”

“我看你是活膩了。”

“哇,真可怕。”雪蛇躲在我的背後,撒嬌道,“洛薇姑娘,你可是個言而有信之人,可你師尊要殺我,這該如何是好……”

我道:“師、師尊……”

胤澤蹙眉道:“要去何處弄這菜,速速交代,別浪費時間。”

這雪蛇還真是個難伺候的家夥,喜歡吃海鮮也就算了,他還偏生喜歡吃那麽難搗騰的海鮮。

彩色蚌是東海特產,非常罕見,肉質鮮嫩,多汁美味,且以顏色越多,越為上乘。起先,七色蚌已是最稀有的種類,只有龍宮貴族才有口福每天品嘗。直至百年前,有鮫人在東海某小鎮中,挖掘出一個洞窟,其地理位置清奇詭譎,一年四季皆有七彩光帶滲入海底。同時,他們也從中找到了九色蚌。此後,九色蚌取代七色蚌,成為了最為奢侈的龍宮佳肴。因其近百年才出現,所以,即便是胤澤也對其無甚了解。

雪蛇只給了我們一張破舊的地圖,指了指上面一個小點,說那是一個海中小島,上面有一名鮫人廚娘,她是整個東海中最會做這道菜的人。我們要找的人便是她。

這種時刻,我們還是按老規矩行事:我拉著師尊的羅帶,跟他一起飛到了地圖所指的小島,那島橫豎不過方圓幾十米,上面荒無人煙,只有一個紅珊瑚搭建的廚房。

我們靠近一看,上面寫著兩行字,第一行是:“欲烹九色蚌,先取食材來。沒有九色蚌,做甚麽九色菜。”

第二行是:“老娘只在夜半出現。”

我倆算是白跑一趟。我正在茫然,胤澤已當機立斷地下了決定:“先去找九色蚌。”

“師尊知道九色蚌在何處?”

“不知道。”

我洩氣道:“東海之大,我們要到哪裏去找……”

“先跟我到海底,有辦法。”

“海底?”我伸出雙手,猛地一拍臉道,“師尊您應該晚點把我變回來的。現在我已沒法在海底活動了……”

不能下海,確實是件相當棘手之事。然我忘記師尊說了,這天下沒什麽事能難倒我師尊,這也絕對也是條玉臬。只見他袖口輕輕一揮,我身上毫無改變,但已不覺得寒冷,下水以後,也能如水妖一般,在海底呼吸。在海底,我們尋到一個占地百裏的宮殿。他扔給看門的大螃蟹幾片發亮的貝殼,帶著我游了進去。

原來,這竟是一個藏書室。海底的書和我們的書完全不同,書頁由巨大單薄的扇貝串起,書殼上鑲嵌著珍珠,上面刻著書名與作者名。他在標有“烹飪”的櫃子面前站定,伸出右手,那戴著青玉戒指的食指輕輕一勾,書櫃裏最上層的書便統統從裏面飛出來,浮在他面前排成一列。

他的食指往右邊一偏,那書頁便劈裏啪啦地翻動起來。不過眨眼功夫,他翻完一本書,那本書自己飛回櫃子裏,接著排到了第二本……我正看得舌橋不下,他已翻完一層書,又勾來了第二層排成長隊。這時,偌大的藏書室裏,就只有貝殼翻頁的清脆聲響。

直到抽出第四層,他找到了涼拌九色蚌的做法和材料出處。他把所有書裝回櫃,再游到標有“地理”的書櫃前,從最上層往下掃,抽出其中一本書,又劈裏啪啦翻到了其中一頁,停了須臾,把書裝回書櫃:“走。”

“哦,好,好。”果然,神和我們有著雲泥之別……

半個時辰後,我們抵達了一個海底小鎮。小鎮門前有條蜿蜒的小道,道前有一塊石碑,上面寫著“綿蠻鎮”三字。小道一路開滿海葵,顏色各異,有絳紅、赤紫、菖蒲、牡丹、藤紫等等。當我們走過去,這些海葵也會跟著開花,在水中如柳絮般擺動腰肢。

但前來此處者,卻不止是我倆。有鮫人眷侶,身著蠶絲衣,成雙成對,自四面八方而來,往那小鎮裏去。我原地駐足觀望了一陣,忽然拉了拉胤澤的衣擺:“師尊,好像他們正在慶祝節日。”

“看似如此。”胤澤率先走過去,詢問了一對鮫人男女。

“今天是我們的昵歡節,綿蠻鎮素來是歡慶地點,只有有情人才可攜手成雙入內。”那鮫人男子笑道,“異族也可以參加,不過,你們這身衣裳恐怕不行。喏,公子請看,那裏便有你們上界之人。”

他指了指不遠處一對仙族眷侶,他們也穿著鮫人的衣服,正牽手游向鎮內。過個鮫人的節日,居然還有這麽多講究。我們尋得了一個裁紡店,買了一套衣服,各自進入簾後更衣。

換上衣服,我在鏡前轉了一圈,新鮮得雙眼都在發光:鏡內人穿著寬袖短裙,銀鱗短靴,有素色魚翼肩,從頭至尾都是淺藍絲絹質地,碧翼貼鬢,青絲垂落,不論是發還是紗,都像海葵般在海水中拂動。我捧著臉在鏡前害羞地扭了扭,把裙子往下拉了一些。

原來鮫人的衣服這樣好看,想來鮫人女子也易出妙人。不知師尊會不會游了一圈海底,便帶個鮫人回去……

撥開垂簾,探出一顆腦袋,發現店裏有不少異族來客在買衣服,我卻瞬間捕捉到了一個最顯眼的背影。那男子正站在掌櫃面前,穿的衣服和我是一套的,然更為陽剛:錦綢窄袖,青黑褲腿,魚翼肩更為挺拔,上衣與及膝長靴也都是銀鱗質地。黑玉長發披散在腰,兩耳上方戴著鮫人碧翼。

其中,最令人挪不開眼的是那雙銀色長靴,怎麽可以這麽勁瘦這麽長!

然而,他與掌櫃討論的話題,也是關於這靴子的。掌櫃道:“這位公子,這已經是我們店裏最長的一雙了,您就將就著穿穿罷。”

“你們不能重新做?不覆膝蓋,還是長靴麽。”

聽見這個聲音,我差一點摔在地上——這人竟是師尊!以前見他,他都是穿著長袍,我知他體型修長,但沒想到底下身材會好成這樣。

眼見他老毛病又犯了,我趕緊跑過去拽著他的胳膊,把他拖走:“師尊,我們是過來找九色蚌的,反正穿不了多久,你就別挑了,走吧走吧。”

胤澤低頭看了我一眼,我擡頭看了他一眼,我倆都同時楞了半晌。此後,我像碰到仙人掌般彈到一邊,尷尬地、悄悄地退了一段,便默默地往前游去。真不理解,我在緊張個什麽勁兒啊。這兩件衣服是配套的,買下之前不就知道麽。

不過,覺得古怪的人不是只有我一人。方才師尊看我的眼神也有些不大對。果然,尊卑不分、老幼不分是大過。在心中暗暗發誓,待我們從海底出去,要立即把這身衣服換掉。

我們一前一後游到了綿蠻鎮口。站在此處往裏看,有百家住戶,珊瑚柱,碧玉樓,明珠臺,雪扇蓋,巨魚穹龜無處不在,海府生禾麥。

我看得連眼睛都忘了眨,一時激動萬分,回頭道:“師尊師尊,我們快進去……”

話未說完,他已過來,伸手牽住我的手。我呆了一下,緊接著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快把海水都燒得滾燙:“師師師師師……”

“進去不是要牽手麽。走了。”他看上去反倒很淡定,拉著我的手便往鎮裏游去。

綿蠻鎮真是海中仙境。我們跟隨鮫人群而游,一路上看見無數瓊樓嘉亭,美不勝收。在我們四周,寶魚翻波浪,水母舞刺絲,便好似舞姬傲然抖動著裙帶。看見一只小紅魚從我面前游過去,我伸手在水中抓了抓,想要去抓那條魚,它卻游得極快,嗖的一下就躥到很遠的地方。

我不由自主舞著爪子跟過去,另一只手卻被一道強大的力量拽了回去。回頭一看,胤澤正淡漠地望著我,未語一言,眼神卻明顯在說“別亂跑”。我立刻收斂,離他近了許多,但兩個人的距離好像又有些太近了。想游遠一些,又怕被他訓,於是只能垂著腦袋,任憑他牢牢扣著我的手。

原來,師尊手指的觸感是這樣。和他牽手的感覺是這樣……

不過多時,我們找到了傳說中的洞窟。那裏已被改建成了一個九色蚌雍培館,上方也果真有七彩光線穿洋照耀下來。胤澤用法術輕松擊暈了看守者,便快速進去取了一堆九色蚌出來。我尚處於師尊光天化日之下做盜賊之事的震驚中,他已重新牽著我的手,朝綿蠻鎮外游去。

看他雙腿修長,身形敏捷,長發在深藍海水中隨波游動,側臉的鼻梁挺拔如雪峰,我再一次在內心由衷感慨,師尊真是美人。只是,難得師尊也會犯糊塗。其實他只要往上游,便可以抵達海面,為何還要牽著我游出綿蠻鎮?

不過,一離開綿蠻鎮,他便松開了手,又改成我抓著他的衣帶,讓他在前面帶路。從綿蠻鎮游到小島的這段時間,我一直沒弄明白一件事:被師尊這樣拖著游來游去,我竟一點也不感到煩,反倒恨不得一直如此下去。這究竟是為何故?看來我真是蠻喜歡師尊的,是個乖徒兒。

然而,師尊卻不是個好師尊。我們快要出水時,我還沒在海面冒頭,他便撤銷了我身上的法術,我正巧在吸氣,嗆了一大口海水,慘叫著沖出水面。

他沒半點悔意,反而輕視道:“你動作太慢。”

此時,天早已經黑盡。離開海水,我又冷又難受,一邊走向岸上,一邊發抖咳嗽。但剛到胤澤背後,我踢到一塊石頭,腳下沒站穩,整個人直往他身上撲去。他趕緊伸手出來接,於是我們幾乎抱了個滿懷。

“小心。”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既沈穩,又年輕動聽,一點都不像是師尊的聲音,令我心神蕩漾了有那麽一會兒。相比下來,海水拍岸聲像已在十萬八千裏外。

我用力點點頭,剛站好腳,匆匆忙忙地想要離開他,胸口卻有東西拽住我想衣服,使我脫不開身。低頭一看,發現是他鮫人衣上的飾品勾在了我胸口的衣服上,還拉開了很長一條裂痕。此刻,明月臨海,千裏洗練,浪濤拍岸,軟沙磨石,剛好照了我倆一身銀白。

因為背光看不清楚,我特意調整了一下彼此的站姿,讓自己面對月光。誰知這一照,就照得自己恨不得死過去:我的衣服是輕紗質地,被海水一泡,便一點形狀也沒了,又濕潤又薄地貼在我身上,跟沒穿衣服相比,唯一的區別,也就是個衣色和膚色不大一樣。

我聽見自己的心咯噔一聲,擡頭看了一眼胤澤,卻見他和我一樣,也因眼前這個情形懵住了。

見我在看他,他將視線轉移到別處,命令道:“解開。”

覺得耳朵立刻就像燒起來一般,我趕緊收胳膊來解這飾品,卻未料到因為太冷,手指根本沒辦法正常活動,自始至終都在打顫。只聽見“嘶”的一聲,原本的裂口被拉得更開。

看見胸口很大一塊雪白肌膚暴露在月光下,我覺得自己的臉都快比月亮還白。

“……你到底在做什麽?”

胤澤撥開我的手,自行來解那飾品。這短短的一段時間,是前所未有的漫長。他很小心地沒碰到我的皮膚,但我聽見他的呼吸聲比以往更沈。這一刻,哪怕是衣服細微的牽動,也令我渾身都變得異常敏感。

若換作別的時刻,其他男子多看我幾眼,我都會覺得深受冒犯,恨不得過去把他們狠狠揍一頓。可是此刻,師尊離我這麽近,我卻沒感到一絲不悅。

非但如此,內心深處還有了一種期待,期待他能再多做點什麽事。至於是什麽事,完全不敢想。

只是有這種念頭,都已讓我背負罪惡感,難受了很久。

“好了。”

不明所以的,他的聲音有些喑啞,就像是話語直接從喉嚨裏發出來一樣。說完,他的喉結動了動,動作卻不甚明顯。可是,我的心卻跳到快要炸開……不,再給我十顆心臟,我也一樣受不了。

他把我之前的衣服扔給我:“把這個換上。”

終於,他松開手,轉過身去,仿佛再看我就會折壽一般。我接過衣服,躲在一塊礁石後。更衣洗漱原是每日例行之事,但當那一層輕紗從身上褪去,我跪在沙灘上,用海水洗去身上的沙子,一時間,卻只感到渾身僵硬,腦袋裏嗡嗡作響,就好似換衣之人,並非我自己。

此時此刻,滄海如夜,碧華萬裏,我不敢多看師尊的背影一眼。

我以為這般情形,已不能更加尷尬。不料寂夜中,有一嬌娘笑道:“真是好不解風情的男人,小姑娘的臉紅成那樣,連老娘看了都不禁色心大動,你還跟木頭似的坐在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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