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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情深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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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每一個人,都是為師與胤澤神尊的直屬弟子。因此,此後你們在外的舉止言談,存心處事,都得有十二分的講究。切記,入我滄瀛門,首當其沖之事,便是……”

說到此處,師叔捋了捋白須,跟胤澤九分相似的目光,靜悄悄地掃過我們每一個人:“在成年或出師之前,絕不許談情說愛,私定終生,違逆門規者,輕則廢掉三十年修為,重則逐出師門,你們可都聽清楚了?”

數十個弟子一同答道:“弟子謹遵教誨。”

三十年修為,這也太狠了吧。這群仙真是命長事多,我這一輩子就沒幾個三十年,要被廢掉豈不是從零開始。而且,真正入門以後,大部分時間為我們上課的師父,其實是師叔,就是眼前這白發尊者,當初我以為是神尊的人。

我就說,就師尊那個性,如何可能有耐心手把手地教導我們。不過,故友之子就是走了瞎雞啄到米的好運,只有傅臣之可以時常去和胤澤單獨切磋。

這一天在師叔那裏報了到,去白帝山練了些基本功,剛好胤澤又不在,傅臣之便帶我在天市城游逛,同時幫胤澤采購一些東西回滄瀛殿。天市城與清鴻山不同,它周圍有巍峨險峰,卻並非建立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上。

此地處處有仙氣,玉泉飛濺,畫橋青絮,虛銀法陣、重樓高臺,都建立在雲霞中,再大的石階都是淩空而懸,因著盤旋的水流,整座都城一如浸泡在淺藍的海中,煙霧如漣漪,飛鳥若游魚,蕩漾出全城參差萬戶人家。

這裏同樣是青龍之天的經邦樞紐,市列珠璣,戶盈羅綺,逛了一天下來,許多東西真是令我大開眼界。

這裏有供人休息的仙氣館,裏面種植著昆侖山移植而來的不死樹,只要坐在樹周圍靜養,便能迅速放松精力,提高法力;這裏有水煙樓,進去以後便有童子奉上三杯芳醪,半醉半醒中抽著翡翠煙,泡入荷花池,舒坦得銷魂;這裏有占了八畝地的植物園,裏面出售各界的植物與種子。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同一顆種子,放在六界中原來長出來都不一樣。例如薔薇,它在九州夏季開花,在妖界秋季開花,在鬼界開出的花是藍綠色,在仙界花朵特別大,在神界不僅大還會發光,莖葉會略微包住花骨朵,在魔界則不開花,反倒會長出深青色的荊棘。

所以在植物園裏,我們可以買到原生態的種子,也可以買到經過花仙種植栽培的異界花朵。當然,後者價格特別貴,還需要定期把植物帶回來護理。除此之外,我們還看到了很多青龍之天特產的植物,如天流竹。

這種竹子只有一米高,竹節碧藍,潤亮如玉,只在水中生長,竹筍小到可憐,我忍了很久,還是讓傅臣之把它買了下來。結果剛出植物園,它就被一個客人養的貔貅吃了……

我們又去了龍見棋局。此乃老仙人最喜歡光臨的場所。他們只需要坐在雲端,閉目養神,便可以在裏頭耗上幾天幾夜。

剛進去觀摩時,我只看見滿天飄著各路白發老仙,他們一動不動,跟一群樁子似的坐著不動,我還以為勿走到先人祀堂了,嚇得差點逃之夭夭。後來仔細一看,原來他們面前棋盤上,棋子確實在來回挪動,一些暴躁的老仙,還會用法術把對方的棋子打飛出去。

天市城裏,還有東天七宿中最大的異獸塔,專門出售或展覽形形色色的異獸,大大小小的蛋。還可以在限定時間內,把未修煉成型的異獸化成人。親眼看見馴獸師將綠眼珠的樹精,變成綠眼珠的美人,我自覺眼中寒光一閃,一臉奸笑地望向玄月。

玄月嚇得趕緊飛了出去,但還沒能逃出門,就已被傅臣之請來的化形師變成了人形:只見一個紅發小男孩從空中掉在地上,背後背了一對小翅膀。他還如老虎一般刨著雙手,刨了一會兒見情況不對,便轉過頭來。

只見他頭發蓬松,紮著小辮,長著一雙盈盈大眼;眼角上揚,張開小嘴,露出一對尖尖的虎牙,望著我們,委屈地叫著:“嗷嗷嗷……”

原來這是玄月修煉成人的樣子啊……

好可愛,真是個漂亮的孩子!我被玄月的小樣子迷住,開心得想要去蹂躪他,化形師卻不解地看看自己的手道:“奇怪,為何化人以後,這白虎竟留了一頭紅頭發?連眉毛都是紅色?看來是我仙術出了問題,這次化形不算你們錢好了。”

玄月被變回來以後,我趕緊拽著傅臣之,抱著玄月溜之大吉。

出來以後,我們在街上散了散步,在青龍殿門口,看見了一排金光四射的榜單。

聽傅臣之說,這些榜單上每一個刻著名字的美玉,都是文玉樹上結成五彩玉。中間最顯眼的是神界尊位榜,最上面一排上方寫著“天帝”,下面掛著的玉上刻著“昊天”。第二排上方寫著“神尊”,下面的玉石有十塊,第一塊上寫的就是“胤澤”。

“我們師尊好厲害。”我雙手捧心地望著尊位榜,“你看,尊位榜他居然在第二排,這豈不是說明,他是六界中位居第二的神。”

傅臣之道:“這裏並未放魔界的榜單,所以不能說得如此絕對。但說是神仙界位居第二,這是必然的。”

我接著看旁邊的榜單“神界戰功榜”,裏面沒有天帝,因此胤澤是第一。再看下一個“收妖伏魔榜”,我疑惑道:“咦?這個榜單人名和排序都和前面那個差不多,為何沒有師尊?”

“不,他在這裏。”傅臣之指了指倒數第二排。

“這是為何?師尊不愛收妖伏魔嗎?”

“不愛。師尊覺得私下伏魔是小打小鬧,私下收妖又是仙的活兒,所以,他不感興趣。而且……”而他張了張口,只道,“沒什麽,我們去別的地方轉轉。”

接著,我們到了一個頗有意思的地方,那便是仆從集市。說是仆從集市,其實就是異獸市場,換成了人形或半人型的妖獸。此處九成九仆從都是馴化過的妖,只有小部分是散仙或靈。

趁傅臣之去隔壁香料店采購時,我探著腦袋,溜進那集市裏。

正被眼前如山如海的妖晃得眼花繚亂,一雙修長的手伸過來,在我的下巴上刮了刮。我猛地後退一步,只見一個眼尾泛青、嘴唇淡紫的黑袍公子出現在我面前,笑靨冷冽:“姑娘,一個人來逛麽。”

我連連擺手:“不不不不不,我跟別人一起來的!”

他卻像根本沒聽見,朝我步步逼近。就在他的手又一次快碰到我時,另一只手將他的手打了下去,然後,一個紅裘公子轉過頭來,朝我微微笑道:“別這樣嚇壞人家。這位妹子,你還好吧?”

這笑容真是與黑衣公子大不相同,我見猶憐,卻又嫵媚萬千。

望著那張臉,我真是立刻就醉了。那紅裘公子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雙手撐著膝蓋,沖我眨眨眼睛,一張小臉簡直比花還艷麗:“妹子,你若是一個人住,可會感到寂寞?把我帶走吧。我絕對不會給你添亂,讓你夜夜畫樓春宵無憑,日日醉解蘭州夢去……”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只是捧著臉,癡癡地欣賞美人臉,笑道:“好啊好啊好啊。”

紅裘公子正欲牽我手,卻聽見“砰”的一聲,煙霧四起,他和那黑袍公子都煙消雲散,出現在地上的是一只紅狐貍,和一只黑蠍子。

然後,我的後頸領口被人拎住,往後拖去。

傅臣之垂下腦袋,捏住我的臉頰:“小小年紀不學好,就學了和狐貍精琵琶精調情,還好你沒什麽錢,不然還真打算把這兩只買回去排遣寂寞不成?”

我悲痛地揮舞著雙手:“痛!哥!哥哥!大哥!我錯了……”

“跟我回去!今天閑逛到此為止!”

在拖我回去的路上,我才發現,哥哥其實才是真正有幾分姿色的人。短短半條街,來搭訕他的妖精,竟高達十七只,其中十三只是母的,四只是公的,有十只都說願意賤價賣給他,為他做牛做馬。

當然,如我所料,傅臣之一個都沒搭理。不管她們如何明眸善睞,靨輔承權,丹唇外朗,皓齒內鮮,他都不曾動搖,始終目不斜視,就跟一斷袖似的。

當然,盡管態度是正言厲色了些,哥哥還是非常疼愛我。回去以後,在我的哀求下,他又一次為背了黑鍋,幫我抄寫胤澤讓抄的《禪藥要術》。

幾天後,任務完成,胤澤也剛好從下界回來,我拿著厚厚的成果去尋他。打聽到他正在臥房休息,我心想這正是個好機會,可以把東西放門口就金蟬脫殼,這樣他根本沒心思檢查,也便不大可能發現有人代我抄寫。

抵達胤澤房門前,我推開一點門縫,想看看他是否已經睡下,不想裏面輕煙冉冉,瑞腦香散,鮫人淚水凝成的珍珠臺上,螢燈晃晃,胤澤正側臥於躺椅,低頭輕啜土地靈那買來的美酒。

而他的身側,有一名紅衣女子正坐在他身側,紅色裘裙滿滿覆在地上,額心的花黃下,一雙媚氣的狐貍眼不斷朝他暗送秋波。

之前被那紅狐貍精誘惑過一次,那迷人的眼波一直令我難忘,因此,我不過片刻功夫,便反應過來這是一頭母狐貍。她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手指卻欲拒還迎地在自己衣領上勾勾扯扯,偶露香肩鎖骨,又快速覆回去。

這一情景之艷麗,恐怕尋常男子看了七魂都會去了六魂,早已飛撲過去,但胤澤只是勾著嘴笑了笑,溫柔又狡黠,仿佛看透了她這一小把戲。然而,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卻不是對這母狐貍說的:“看夠了麽。”

我收緊雙肩,結巴道:“師、師尊,我、我罰抄完了。”

“拿進來。”

我只能硬著頭皮推門進去。胤澤把那狐女趕到一邊,接過我遞上的一疊紙,快速翻看了幾頁,又丟回我手中:“回去重新抄。”

我道:“為何啊?”

胤澤道:“並非你自己寫的。我未加量,只讓你重新抄,你還問我為何?”

屋內煙霧繚繞,胤澤的臉眉目如畫,清遠美麗,與那狐女花枝招展的妖嬈樣兒,形成了鮮明對比。

原來,師尊之前在浮屠星海說對狐女“普通了解”,指的便是這種了解麽?此刻,我聽見那狐女捂著嘴,輕輕地笑了一聲。

雖然聲音不大,但她那拼命掩嘴的樣子,竟莫名令我有些惱怒:“讓別人抄又怎麽了?那是我哥哥,他抄我抄,不一樣麽。”

說完後,連都被自己嚇了一跳。我一直是大家眼中的乖丫頭,還極少這樣拉長了臉頂撞人,即便是以前當小王姬時,也未曾如此。

師尊長時間的沈默,讓我清楚明白,這下自個兒真是怕死的遇見了送葬的,觸了大黴頭。

誰知,他竟絲毫不動怒,只是平淡地說了一句:“洛薇,你是要與我對著幹麽。”

我心中很是害怕,卻還是理直氣壯道:“徒兒不是和師尊對著幹,徒兒什麽都沒做錯,為何要抄那麽多字?”

胤澤道:“那你當時為何不反駁?東窗事發,方來狡辯,你不覺得遲了麽。”

狐貍精果然不辜負狐貍精的名頭,從來不學正房夫人當和事佬,只是兩袖清風地站在一旁,不時被我們的對話逗笑一下。

而師尊,他方才對這狐貍精笑得如此溫柔,現在對著我卻冷得像塊冰,這讓我心裏更有一股火氣。

我道:“我哪敢跟您反駁啊?您這麽兇,反駁您不是自找死路麽?”

胤澤終於有些惱了:“洛薇,我念你年幼叛逆,今日便不和你計較。若是換了別人,早就被逐出師門了。給我去禪房跪著,未經我允許,不許任何人探望,不許出來!”

我顫抖著握緊雙拳,狠狠把那疊紙往地上一扔,摔門而出。

在禪房被罰跪沒多久,傅臣之便趕到門外安慰我:“薇薇,今天你是怎麽了?被師尊發現代罰,原應受到重罰,你居然還頂撞他,這真不像你。”

“這種師尊,不要也罷。你根本不知道他和一個狐妖在房間裏做什麽,想想我都要吐了!”說罷,我吐著舌頭,發出了嘔吐的聲音。

“那是狐仙,不是狐妖。二者是有區別的。”

“本質都是狐貍精,一樣!他有這麽多閑功夫去外面撿狐貍精,也沒功夫搭理我們,根本就不關心我們!”

傅臣之沈默片刻道:“薇薇,師尊也是男人,此乃他個人私事,我們不便評價。”

我一下說不出話。哥哥說的有理,這是師尊的私事,我一個做徒兒的,有什麽立場去評價他。傅臣之又在外面開導了我一陣,才終於離開。可是,胸口還是悶悶的,盡管知道自己有錯,想起師尊那冷若冰霜的臉,還是會很生氣。

此後,我被胤澤罰跪到第二天早上,總算有仆人進來,說胤澤神尊允許我出去,讓我出去用膳。

盡管已經餓得眼冒金星,胸口裏那股子氣還是未能發洩出來,我死活不肯出去。又過了一個白晝,我已經餓得渾身無力,像屍體般趴在地上,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

終於,當又一個仆人被我趕出去以後,一個清冽如酒的聲音在外響起:“她還不肯出來?”

“是的,神尊。”

我倏然睜開眼,想要爬起來,但實在動不了。

一雙暗花青邊白靴出現在視線中。冷冰冰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道:“鬧夠了麽。”

“沒有。”我就咽不下這口氣。

“那你繼續待著。”袍緣輕擺,那雙靴子轉了過去。

在他即將出門之時,我忍不住道:“師尊待我一點也不好,一點也不關心我。”

他停滯片刻,道:“你要我怎樣待你好?”

“那狐女是您看了書,跑到外面去撿來的吧?”我哼了一聲,“我也是被師尊撿回來的,為何我就老是要被您兇?”

他輕笑一聲,道:“說了這麽多,原來你是在吃那狐女的醋。”

我急道:“才、才沒有!徒兒只是覺得不公平罷了!”

“那狐女不是我的徒弟,不過是吟風弄月,逢場作戲的伴兒,不過多久便會消失。”他重新走回來,在我面前站定,“別鬧了,起來。”

我自覺耳朵立了起來,擡起腦袋看著胤澤:“您的意思是,徒兒會是一直陪著您的人,對嗎?”

胤澤道:“這要看你。我是無所謂。”

“那我真不鬧別扭了!”我精神抖擻地從地上爬起,“徒兒這便去罰抄《禪藥要術》一百遍!”

誰知剛站起來,眼前一花,師尊也變成了搖搖晃晃的重影。然後我兩眼一翻,身體往後倒去……

再次睜開眼,我已不在禪房中。

意識到自己正置身於回廊中,身體蜷縮在另一個人寬闊的懷抱。

我擡起沈重的腦袋,發現橫抱著自己的人竟是師尊,跟在我們旁邊的是師叔。

原本還有些暈,瞬間便被嚇清醒了。見我睜眼,師叔道:“洛薇,少給你師尊添亂,神界目前事務繁多,你師尊連續數日在仙人二界奔波,今天本應去見天帝,這都因為你鬧脾氣,耽擱了。你懂事點行不行?”

一時間,我愧疚得無以覆加,張了張嘴,本想說點什麽,胤澤卻道:“用過膳再說話。”

我楞了一下,只見乳燕穿庭園,飛花疊重影,不遠處菜肴湯羹的清香飄了過來。

我點點頭,又擡頭看了一眼師尊的側臉,把頭埋到他的胸口。不知不覺的,眼淚已經嘩啦啦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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