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9章 雪夜激變

關燈
開軒君很憂郁,也很壯烈。他決定月下獨酌,舉杯對影成三人。看著他那淒淒慘慘戚戚的境況,我實在想過去,留下只字片語以安慰之,但總覺得月下仙人甚是美麗,若硬要塞個人進去,也不該是抱著虎崽的我。想了想,還是決定不要當個孵鴨蛋的老母雞,欲帶玄月離去。

但剛走兩步,眼前畫面,便看見二姐出現在開軒君身後。

紛紛涼月臨窗照,二姐提著燈籠依水而立,緋紅裙腰如霞光,一時間,松風澗石,水聲激激,自成一番秋月春風。目睹如此倩影,開軒君更是投以悲涼之色,看上去好不可憐:“你可知道,於你,我不過初識之人。於我,王姬流螢卻早已是舊夢佳人。”

二姐迷惑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之前,我已在大幽之國見過二王姬。此次前來溯昭,亦是為二王姬而來。”

開軒君取下頭上的發簪,攤開手掌,它發光升空,竟變成一個卷軸。卷軸徐徐打開,橙光瑩瑩,展開竟是一幅紅衣佳人畫。畫中的二姐正提著竹筐,乘舟渡河,摘采荇菜。莫說二姐,我都感到意外。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開軒君緩緩說道,語調悲涼,“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沈默持續良久。二姐素來溫柔,卻殘忍地說道:“抱歉。我無法嫁給你。”

“因為在下並非溯昭氏,對麽?”見二姐不語,開軒君又道,“溯昭有王法,王位繼承者必是溯昭氏,後代也必須是純正的溯昭氏,對麽?”

二姐閉上眼:“……是。”

開軒君好像再受不得這種折磨,咬了咬牙道:“那,二王姬可想過齊人之福?”

哇哇哇!姐姐大美人,果真好福氣!竟有俊美仙人主動送上門,多夫侍一妻!我握緊雙拳,已在心中替二姐說了一百次“好啊好啊好啊”,不想聽到的答案竟是:“別胡鬧。”

滄瀛神啊,胡鬧甚麽,有甚麽好胡鬧的!二姐你是被王兄附身了不成!這般好事,竟不答應。好歹生個帶仙人血統的外甥出來,這樣我家玄月長大也好有個伴兒不是……慢,此話似乎有些不妥?

不論如何,言語難以表達我的失落之情,我一個激動,不小心勒了玄月一下。於是,它的叫聲驚動了二姐和開軒君。

結果便是,二姐把我拖回她的寢殿,跟父王、傅臣之一樣把我劈頭蓋臉訓了一遍。我和玄月都坐在地上,老老實實地聽她訓完,我道:“姐啊,你還是挺喜歡開軒君的,對麽。那便讓他入贅罷。”

二姐更怒了:“別人說這話也罷,薇薇,連你也不懂二姐的心思?”

“我是真不懂。”

“為了溯昭氏王室血脈,我若要繼位,肯定不能與開軒君成親。同時,我亦不能放棄王位。”

我歪了歪腦袋:“為何不能?不是還有我麽。”

二姐望著我,半晌,只嘆了一口氣:“你回去休息罷。”

我還道自己又莫名惹二姐生氣,回去與母後談及此事。母後搖搖頭道:“薇兒,你是真不懂螢兒的苦心。你大姐已經走了,螢兒若還重蹈她的覆轍,這對你會產生如何的影響呢?”

我道:“無甚影響。二姐並非私奔,明媒正娶,理所應當啊。”

母後道:“不,你會認為王位是個爛攤子,需要你來收拾。即便輪到你繼位,你心中怕也有一萬個不願意。再者,她無非是希望你嫁得好。女兒家,到底還是婚姻大事為首。倘或以後你遇到一個非溯昭氏的男子,便不用顧慮那麽多,順順利利嫁過去了,不是麽。”

原來還有這麽個道理,二姐真是我的好二姐。我感動得有點想狂奔而去抱住她。想了想,又道:“那二姐為何不接受齊人之福呢?”

“薇薇,你果然還是孩子。溯昭氏向來是一夫一妻制。你想想,你二姐若真嫁了兩個男人,先別說無法堵住百姓的悠悠之口,她與溯昭氏的夫君,又該如何解釋此事?難道要告訴他,我和你成親不過是想要孩子?之後生了孩子,又該如何與孩子交代?這些都是問題。不如現在快刀斬亂麻,忍忍短痛,總好過一生長痛。”

大人的世界真麻煩。這是此日我最大的人生感悟。

之後數日,看見開軒君久久逗留,晝晝求愛,夜夜宿醉,整一個衣帶漸寬終不悔,我更如此作想。只是,二姐心腸便像是鐵和著石頭造的那般,不論他如何自殘,都不見她有半分動搖。

兩個月過去,開軒君終於灰心喪氣,與父王作別,離開溯昭。

另外,大祭司死後,我們又意外發現經書全都是空白的。原本要開辟的仙界之路,也變成了不解之謎。這期間,父王下令加強了城郭戒備,任何外族想要進入溯昭,須先搜身登記,若在境內鬧事,則將徹底驅逐,五十年內不得入內。

如此,平靜的日子又過去了數個月。我還是每天跟著小夥伴兒們一起上玄書房,翰墨還是一如既往不務正業。

有一天,夫子讓我們抄寫文賦,那段子恰好是靈景王統治時期,北翔所寫的文賦:

“昔日九州楓陛蒙塵,王陵墋黷。黔首悉塗炭,宗廟堆白骨。今月都高懸天英,暗藏欃槍……惟滄瀛佑我,休滅族之災……”

讀過這篇文賦,我只能說有才之人,腦子時常少根筋。作為一個溯昭氏,拿凡人的例子來警示君主,說天有妖星,災禍將至,還求滄瀛之神保佑溯昭,好似一切歌舞升平都和君主無甚關系,不是嫌腦袋在脖子上掛太久麽。

自然,這篇文賦被靈景王看見後,沒多久便把北翔流放了。先王西澗則是明君一位,他非但將北翔文賦解禁,還列他入溯昭五傑。以至於我們如今天天背書,沒有好日子過。

只是,看見那句“月都高懸天英”,我忽然想起一樁多年舊事:當初我被蟠龍抓走,那禦龍的無名氏青年,也曾說過舊地空有天英,不知是否指我們溯昭的上空。若真是如此,這天英也懸得太久了些,從靈景王一直懸到父王……怎的還不見災禍降臨?

我把這想法告訴夫子,他那臉就像八月的天,陰晴不定了好一陣子。

有一日,我幡然醒悟:長了一張烏鴉嘴,真的不好。

自胤澤建溯,我大溯昭便從無戰事,一直本固邦寧了上千年。以前,我們如何都不會想道,溯昭氏首次與仙交流,會是在我們的時代。

自然也不會想到,第一場遭到外族入侵,竟也是在我們的時代。

寒冬臘月,北風卷地,滿城飛雪,洛水於極寒中凝為一川煙冰。

此夜,母親正在教二姐刺繡,玄月趴在我腿上,我跪在父王身邊為他捶腿。忽有士兵來報,說滄海門前的守衛全都被殺了,除了在城內濫殺無辜的外族,還有兩道雲影卷進來。沒人看清來者何人,只知道此刻城內死傷無數,一片慘狀。

聽見滄海門失守,父王震驚得猛然站起,二話不說,縱水飛了出去。

滄海門是溯昭的正城門,那裏防守也最為牢固,竟這樣輕松被打破,這來人究竟是何方神聖?我也趕緊跟著母後、二姐趕出去。

風雪淩亂,千裏烽煙,城內喊殺聲無數。更可怕的是,這麽短的時間內,那入侵者竟已抵達紫潮宮上空。那是兩名男子,一名是黑發青年,有三只眼,手持毛筆,身穿黃袍;一名是白發老者,須長及腰,手持拂塵,身穿白色道袍。二人均束發戴冠,冷淡高傲,駕煙雲虛浮高空。

他們四周無水。也既是說,他們不是溯昭氏。而自身便能飛行的外族,只有……

“來者何人!”父王擡頭大聲問道,“我們與二位無冤無仇,為何中傷我溯昭百姓!”

與父王的激怒相比,那青年卻全無絲毫年輕人之輕浮,只睥睨著我們,沈著如同這淩寒風雪:“大膽妖孽,汝等在北海橫行作亂上千年,竟也敢如此倨傲無禮,以下犯上。”

“什……什麽?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父王是位仁慈的明君,此生從未被人如此說過,想來已經懵了。我卻沒那麽好欺負,抱著玄月站出來,怒道:“你又是什麽東西?竟敢用這種口氣和我父王說話!說我們是妖孽,我們大溯昭氏還當你們是妖孽呢!”

青年杏目半合,更加充滿涼意。那老者反倒勃然大怒,揮了揮拂塵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水妖!可知道自己在對誰大呼小叫?吾乃紫微座如岳翁、黃道仙君,今日便是奉仙尊之命,前來結果汝等性命!”

這下連我也傻眼了。

此侵略之族,竟是仙界之人。這怎麽可能?連開軒君那樣法力高深的仙人,都會待我們謙讓客氣。他們居然管我們叫水妖、妖孽?

我道:“你在逗什麽悶子!我們可是受神庇佑的水之一族,我大溯昭都是胤澤神尊建立的,你這來路不明的老家夥才是妖孽!”

黃道仙君道:“小水妖,吾等不過奉命前來清理禍害,汝等若改過自新,還可重新投胎,再修為人。你若覆在此出言不遜,詆毀天神,當心魂飛魄散,於六道輪回中蕩然無遺。”

如岳翁並著食指拇指指向我,大義凜然,正氣沖天:“私養上古兇獸,還說自己並非妖孽,簡直可笑。”

我道:“我沒看出兇獸,只看出你是上古神臺上一團狗屎,神憎鬼厭。”

那老家夥已被我氣得不行,父王卻轉過腦袋,看了看我懷裏的玄月,拍了一下腦袋:“這,有獸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寡人昏庸,竟未看出,這小虎崽是窮奇……”

聽見“窮奇”二字,我也噤聲了。這名字並不陌生,我不知在書本上見過多少次。

盤古開天地,女媧造人後,水神共工與火神“水火不相容”,數次發生大戰。人間濤湧波襄,火奔雷鳴,最終共工戰敗而怒,以頭觸不周山。山崩,乃天柱折,地維絕。此後,女媧以五彩石補天,共工死。而共工其氏族精神不滅,化身為兇獸窮奇。

窮奇乃至邪之獸,見人打架,它會吃了有理的一方;聞人忠厚,它會咬食其鼻;聞人惡逆,它會獵獸以贈之。

再看看玄月的模樣。它縮在我懷裏,用兩只毛絨絨的小虎爪抱住腦袋,睜大水汪汪的眼,天真地望著我。和我對上眼後,它還朝我伸來爪子。正因為它長得可愛,我便疏忽了它的特征。

之前玄月偶爾爆發實力,我稍有警惕,卻還是低估了它,認為它長大會變成猛獸——它根本就是頭兇獸!滄瀛大神保佑啊,我竟養了一頭窮奇幼崽!這可該如何是好!

等等,這情況不對。倘若玄月真是窮奇,那它的父母也該是成年窮奇,上古兇獸,何其殘暴,怎可能會被那虎鋪老板捉住?即便不是他親手所殺,捕殺窮奇之人,也應該知道這幼崽有多能耐,不可能隨便把它放跑才是。

我大聲道:“且慢,我還有話要說……”

“妖孽,休得拖延時間!”

這時,如岳翁向左揮打拂塵,碎石泥土從四面八方飛來,團聚在巨盤明月中央。他向右揮打拂塵,那些石土凝聚成數塊碩大的堅石,疾馳旋轉,沙礫橫飛。速度之快,令人瞠目結舌。然後,他向我們的方向揮打拂塵。

那些堅石好似自月中飛來,化作數把匕首,寒光陰冷,直刺父王要害。

父王即刻引水護身,擋掉一部分攻擊,匕首速度減緩,卻還是在他身上刮出數道血口。

雖然我們有縱水之力,卻也僅限於無生命之水,並無將血液凍結的能力,也無將水化物之力。

因此,從小到大,我見過最厲害的法術,也不過是靈術侯演習時施展的“大河凝冰”——凝河面之水成冰,再把整塊厚冰升起,在空中震碎,扔出襲擊目標。雖然最初法術靈感來自於滄瀛神,但這需要借助河水本身力量,且對靈術侯那樣靈力非凡的人而言,也需要花不少時間蓄力。

然而,對如岳翁而言,將泥土化石、石化匕首,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直至此刻,我終於意識到眼前的敵人,究竟有多可怕。真要取我們性命,他們不費吹灰之力。

“住手!”我大喊道,“玄月不是兇獸,他只是我從異獸鋪買回來的寵物,如果它當真如此厲害,我們根本就擒不住它啊!”

兩個仙人充耳未聞。這時,三侯也帶著溯昭兵將前來應援。黃道仙君完全不曾動手,僅是用法術變出霧墻,擋住所有來自我方的攻擊。

此外,便只有如岳翁一個人對陣。他不過左右揮揮拂塵,便有千百名士兵死在他的法術下。

我從未見過人死,頃刻間便見同族塗炭,血流成渠,驚呆到只能與母後、二姐抱作一團,欲哭無淚。

靈術侯法力高深,勉強與那如岳翁對抗了片刻,卻還是敗陣下來,捂著腹部傷口,跪在地上。眼見又一波將士沖上去,如岳翁不厭其煩地橫掃千軍。

黃道仙君道:“不必多費時間,擒賊先擒王。殺了那水妖頭目。”

如岳翁點點頭,用拂塵旋了個圈,引起地上所有匕首與碎石,見它們旋轉一陣,便匯聚成了一把青鋒長劍。大雪殘卷,劍光如雪,徑直朝父王的方向飛去!

我和二姐同時失聲驚呼。然而,接下來的悲鳴聲,卻並不是來自於父王。而是不知何時松開我們,獨自跑去擋在父王面前的母後。她目光堅毅,用手接住劍鋒,五指均被削斷,卻也沒能使利劍停下。那把劍穿透了她的胸膛。

“梓童!!”父王痛哭跪地,將她緊緊抱住。

“母後!!!”

我們想要沖過去,卻被一旁的軍令侯攔住。他道:“別去,你們幫不上忙!你們千萬要保住性命,否則溯昭後繼無人!留在這裏,哪都別去!”而後,他自己沖上前去。

滴答,滴答。母後的鮮血混著她的手指,落在白雪中。她身體顫抖,兇狠地望著雲中兩個仙人,毫無畏懼之意:“醜陋……道貌岸然,以除害為由,行殺生之事……”

兩位仙人有短暫的沈默。軍令侯下令發射出冰箭百支,也未起分毫作用。

母後吐出一口鮮血,握住父王的手,胸膛劇烈起伏,胸口的衣襟如雪地一般,被浸染成海棠色:“陛下……不要管我,保護好螢兒和薇兒……”

父王的手、衣襟均被染紅,他紅著眼眶,重重答道:“好!”

黃道仙君道:“抱贓叫屈,困獸之鬥。”

他朝前飛了一段,揮筆在空中寫下銀光符文,再用筆將這些符文推出。

大雪仿佛停了一剎那,銀光照滿整片夜空。

我們擡頭往上看,有什麽東西劈天蓋地落下來,就好像是一道熾熱的天羅地網……還未靠近,都覺得自己肌膚被灼燒一般。我抱著二姐,痛苦得發抖,絕望將我們所有人籠罩。

父王卻站起來,縱水登空,張開雙臂。整個溯昭的水源,均如煙般升起。

此刻,不論是溯昭疆土、懸浮島鎮、滄瀛神像,還是冥空中那一輪明月,都像浸泡在流水中。視野一片流光瀲灩,又如柳絮般搖擺,模糊得只剩一片混沌。

在這片混亂中,我聽見如岳翁急道:“這群妖孽,躲到哪裏去了?”

黃道仙君道:“罷了,我們找不到他們了。這還真是胤澤神尊的法術。老岳,我發現了有趣之事……”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