稽炎從吳柯遙房裏出來的時候, 楚天齊和楚天嬌正在院子裏圍坐著說些什麽，吳紳則陪著小孩子滿院子地跑鬧。

似乎是感覺到了視線, 楚天齊停下正在說的話, 看向稽炎這邊，然後立即意味深長地笑了。楚天嬌也跟著看了過來, 緩而站起, 問：“阿遙怎麽樣了？”

稽炎還沒答，楚天齊笑著說：“我看皮膚紅潤, 好得很。”

“紅？”楚天嬌蹙了眉，“燒還沒退嗎？”

稽炎清咳一聲, 說：“燒退了, 她等會兒就出來。”

稽炎往他們這邊走, 跑鬧的小孩子正好路過，便一把抱住稽炎的腿。稽炎停住，吳紳這才有空停下來, 一邊喘著氣一邊說：“外邊冷，別出來了, 等會兒艾晨他們回來吃飯了再叫她。”

楚天嬌立即點頭：“那我去和阿遙說說。”

說完，就往吳柯遙屋那邊走。

吳紳將孩子抱起，稽炎敲了敲孩子的頭, 然後問楚天齊。

“楚叔叔什麽時候回來的？”

楚天齊說：“剛進阿遙屋那會兒，才回來半小時吧。”

稽炎垂頭，知道他方才的舉動已然被長輩看得一清二楚。他也不臊，說起正事：“那楚阿姨和你說過了嗎？”

楚天齊拳頭微微一緊, 點頭。

吳紳看了他一眼，眸光沈了些。

緘默片刻，楚天齊說：“走吧，稽炎，去房裏聊吧。”

說完，看向吳紳。後者點頭，拍了拍他的肩膀。

楚天齊不再多留，直徑就往角落的房間走。稽炎跟在他後邊，竟覺得腳步有些重。

明明要知道的都知道了，可心情就是輕松不起來。就像他剛剛對吳柯遙的失控，這樣的情緒完全不受控制。

推開門，不同平常房間。沒有撲面而來的暖氣，反而迎面的清冷氣息。

房間很空，沒有過多擺設。外間就只擺放著一套桌椅，而椅子上連坐墊都沒有。

楚天齊直徑走到裏間，稽炎跟著他才看到，裏間的案桌上放著楚家歷代逝者的牌位。

稽炎肅然起敬。

楚天齊點上香，也遞給稽炎三株。

他拜了三拜，然後插在香爐上。稽炎也跟著有樣學樣，將香插上後，他忍不住問：“楚叔，為什麽是來這裏？”

那麽多房間，為什麽帶他來這裏？

楚天齊嘆了口氣，看著眾多牌位，緩而開口：“稽炎啊，你知道為什麽希楚不是楚家人嗎？”

“因為她沒有知天改命的本領。”

楚天齊沈默片刻，閉上眼，搖了搖頭：“不是的。”

“她有。”楚天齊睜開眼，一雙眸子精亮，“雖然只有一半。”

“一半，是一種選擇。如果想要是楚家人，就是天分少些。如果不想要，就不授命術。”

“我和天驕說，讓她姓吳吧。楚家的後人，有一個就好了。”

“楚叔，你……”稽炎想說什麽，卻在開口後又啞然了。

楚天齊轉過身看他，笑了：“你知道的，我們楚家人薄命啊。你楚叔叔啊，大概也活不了幾年了。”

稽炎蹙眉，他並不喜歡聽這種話。但，楚家的命運的確如此。

“既然希楚可以有選擇，那就給她選擇好的未來。讓她長命些，能多孝敬吳紳幾年。”楚天齊說，“但……我們雖沒有教她命術，她天生卻還是可以感知到一些的。所謂的感知，就是直覺。就像那年，她把蘇樺帶到天驕面前，讓她奶奶來接，憑的就是直覺。”

聽到這裏，稽炎腦中有光一閃而過。他吃驚地張了張嘴，問：“所以希楚死那天是我爸媽……”

楚天齊又嘆上一口氣：“嗯，她大概是感覺到了什麽吧。”

他寥寥帶過，然後說：“你爸媽帶著希楚的魂魄回來，我算了的，她命不該絕。所以，我不信她就這麽死了。”

“果然，我後來找到了契機。”

“吳……柯遙？”

“是啊，那場車禍太嚴重了，好多人好多人都死了。而我，卻發現了還有氣的吳柯遙。當時我看見她的時候，她還睜著眼……”

那場車禍，簡直是場噩夢。

不，不是。對於他來說，對於楚家來說，是救贖。

楚天齊是無意間發現吳柯遙的，她卡在車後座，窗戶外探進去，就看見她一雙黝黯的眸。

“小姑娘，不要怕，我來救你。”

楚天齊立即報警叫救護車，掛了電話就來拆車門。

吳柯遙從始至終都沒有表現過“怕”的情愫，看著楚天齊急迫的樣子，她卻只問了一句：“前面的人，死了嗎？”

楚天齊一楞，看了眼前座的男人。前座已經壓扁，卡得男人的身體也變了形，他的身上全是玻璃渣，胸口沒有絲毫起伏。

“嗯。”楚天齊輕輕應了一聲，沒有多說。

吳柯遙吸了吸鼻子，因為痛而發出了“嘶”的聲音。僅一聲，她就咬緊了牙，緩而她說：“我看到媽媽了。”

“啊？”楚天齊不懂。

吳柯遙看著前方，目光游離：“她應該不是來接他的。”

“所以，是我。”

楚天齊聽出了大概，皺眉說：“小姑娘堅持住，只要你保持意識，想著要活下去，一定可以挺過來的。”

吳柯遙緩緩閉上眼，有水從眼裏溢出，和血混為一團。

“可我，不想活下去了。”

楚天齊一驚，手上拆車門的動作加狠：“胡說什麽！年紀輕輕的！有人想活都活不了！生命多美好，你還有大把的未來！”

“很美好嗎？”吳柯遙似是想到了什麽，睜開眼扯了扯嘴角，“有吧，但醜惡更多。叔叔，謝謝你，我真的……真的挺不住了。或許，對於我來說，死是解脫。我不用每天偽裝自己，不用孤獨，不用悲傷……”

楚天齊停止了手上的動作，他不知道眼前的姑娘能不能撐到救護車來，特別是在對方沒有求生意識的情況下。

她傷的很重，下半身全是血。但似乎又傷得不重，一雙眸子還精亮有神。

“小姑娘，我和你說個故事吧。”

楚天齊繼續手上的動作，和吳柯遙說了吳希楚的故事，從家族說到厲鬼，從吞噬說到求醫。他告訴她，生命很可貴，有的人還在求生路上，可望不可及。

“那就用我的身體吧。”

吳柯遙突地說了句，楚天齊怔住了。

吳柯遙繼續：“在我靈魂離開時，讓她來吧。讓她，代替我活下去。”

楚天齊是希望覆活吳希楚，但從沒想到要讓眼前的女孩死。

他還在發楞，吳柯遙的聲音變弱：“我等不了了，我媽媽來了。”

她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光，看向前座的男人，咬著牙繼續。

“爸爸，你走好吧。下輩子，我們不要做父女了。”

這是這些年來，吳柯遙第一次叫爸爸。

也是最後一次。

說著，她閉上眼，用最後的力氣。

“叔叔，謝謝你。”

當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楚天齊揉了揉眉心，說：“是吳柯遙讓希楚活了下去，或許說是……讓她自己活了下去。總之，現在我們眼前的，是吳柯遙，全新的吳柯遙。”

“我知道。”稽炎點頭。

“吳柯遙身上沒流楚家的血，所以即使學算命，也不會有減壽一說。”楚天齊說，“但我不敢教多，畢竟她身上是希楚的靈魂，天分還是在的。”

“那楚叔叔，吳柯遙身上的鬼氣是……？”

“魂體不契合，就會有瑕疵。我問過袁金鬥，他說，他也沒辦法達到完全契合。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或許明天就可以完全融合。”

“可這樣，不是可以逼魂離體？”稽炎問。

這不就說明，吳柯遙這副身體有危機？

“目前而言，只有稽家會這種辦法。”楚天齊看向他，“而稽炎，你會這樣做嗎？”

稽炎當然不會。

知道吳柯遙就是吳希楚，對於他而言，是驚喜。

“當然，世間還有很多未知。或許能逼魂離體的，不止你們稽家。但，如果這樣了，就是阿遙的命，她的命數。”

☆、終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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