兢兢業業大半輩子, 什麽都享受過，也什麽都擁有過，臨死前唯一遺憾的, 依舊是老妻沒有真正與他交心。

說起來, 他自問對老妻算得上仁至義盡了，超品的誥命、雍容的生活、體面的身份, 她想要的一切, 都已經給了, 唯一需要她付出的, 不過是忽視原配所出的兒子。

母親曾經有言在先, 只要赦兒沒有犯錯，他們兩口子便不能謀害他性命，為此，他賈代善還特意去改了主仆，讓所有人都以為，赦兒是她親身骨肉。

這麽多年下來，唯一還知情的，都早就不敢再提, 連赦兒對她, 也真的當做親身母親看待。

每每看到赦兒那孝順忠厚的模樣, 賈代善自知他母親是真心疼愛她的孫兒, 才故意把他教導成這樣，赦兒的那份孝順勁，看得他都於心不忍。

對於原配, 他更多的是抱歉，他終究是不甚喜歡，日子過著跟在苦水裏泡一樣，回到府上完全得不自在，他最討厭旁人總在他耳邊計較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討厭旁人總拿他跟父親比。

可以說，他斷然跑到軍中，多少有這點不滿在，不然他為何不像賈敬那般輕松自在得考科舉，何必年紀輕輕就開始學武。

若非這日子真的難熬，賈代善自問不會做到如此決絕的地步，好賴不會害了她性命。

赦兒也因為是她所出，他一直都不甚喜歡，被母親教養著，他也不覺得不舍得。

可他那老妻不同，從那日在史家結識起，他便對她傾心一片，為他跟母親吵過數次，好不容易做出那等缺德事，才把她終究娶回府裏。

這過程不僅讓他良心過不去，也讓母親對他格外失望。

母親是個要強又體貼周到的人，她失望後，便是徹底得無視，老妻口中說得那些來自婆婆的磋磨，十有八九是她自個意象的。

即便母親把她所有的私房全給了赦兒，即便他給赦兒留下無數後手，他賈代善從始至終都理虧，自然不敢跟她多言，至於赦兒的命，他定是要留下的，不然到底下都無顏再認他那生母。

要說他那老妻有哪裏讓他十分看重，便是那份在乎他的心，瞅著柔弱需要人照顧，貼在他身邊再也不曾離開過，慢慢的，那份動心便成了一種親情，再難以割舍。

老妻對他極為重要，她說得話十有八九是假的，他也很少戳穿，她捧著政兒上位，他體諒她慈母心切，她謀害瑚兒，他不過警告幾句，讓她再不敢動手，她想讓政兒得了爵位，他也依著，從未跟她犟嘴過。

可他真的想不到，一個爵位，既然能把這一整個家拆得七零八落，政兒竟然能逼死了珠兒，璉兒能參與到算計老二的行列，整個大房跟二房，已然勢同水火再無法拼湊。

直到珠兒的死，才讓他真正得後悔，他給了老妻和政兒太多的希望，這才讓他們無法無天得壓迫赦兒，想必赦兒，他真心覺得老妻和政兒難以勘當大任。

可這還不足以讓他崩潰，他最為震驚的是，他的老妻竟是讓他離世的兇手，就因為他要把爵位給赦兒。

她竟然這麽多年都沒有看開過，到他臨終竟還以為他喜歡著原配，這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兩個兒子俱把她當做生母，即便去查，都沒有任何破綻，她竟還會如此執著。

等他身死後，看著璉兒一步步算計二房，看著二房一步步落敗，甚至連他的老妻都被整治得再無脾氣，當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不過，至少榮國府還能輝煌下去，他到地下還能有顏去見列祖列宗，若是讓老妻這麽禍害下去，榮國府遲早得亡。

原先他還在世時，倒沒發現她竟然如此奴顏媚骨，直到他身死後才發現，她這麽個超品的誥命，竟然能去巴結王家，還讓王家騎在賈家頭上，甚至用賈家的人脈、錢財和姑娘去攀上王家的船。

這簡直就是在開玩笑。

若是他能活過來，當真想扇他自個一個巴掌，這樣的女人，還不如當初那個嘮嘮叨叨的女人呢，至少她是不敢這樣做的。

要不是還有璉兒從旁看顧著，他真的會不放心去投胎。

還有他的敏丫頭也當真遭罪不小，本來那麽天真無邪一個姑娘，竟被教得如此不識大體，作為林家的媳婦，竟然能做出那種搬空林家貼補賈家的事來，他們賈家難道就揭不開鍋了？

瞅著就不是個大方規矩的人，枉她平日裏才名不小，這性情即便嫁給誰都不會有好結果，也賴得林如海看重她，從沒去看過她做的那些蠢事。

尤其他那老妻為了跟甄家搭上關系，能謀害自個親生女兒，用來算計林家斷子絕孫，她就不怕報應？她就不怕讓聖上知道了怪罪？

林如海是什麽人？上皇的心腹愛將，新皇若是沒有合適的人手頂替，林如海便是江南的守將，將來未必不能是新皇的心腹，可人就這樣被他們算計的快要斷子絕孫。

若非璉兒從中作梗，林家絕戶後的絕對要算到賈家頭上，賈家這前前後後就要了多少條人命？他還是第一回知道，他的老妻竟然能如此無情，比他這個將軍還殺人不眨眼。

直到璉兒挑破了他老妻所有的醜事，賈代善才忽然發現，他的老妻從頭到尾都在偽裝，她在他面前從未表露過真實想法。

即便厭惡他納妾，卻也溫柔周道的提姨娘。

即便厭惡他的那幾個庶女，卻也狀似盡力得為她們操辦婚事。

即便厭惡赦兒和璉兒，也可以親親密密的照看。

可前前後後，她都做了些什麽？他在朝中辦事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她在算計那些妾室肚子裏的孩子，甚至想方設法得算計赦兒的孩子，甚至是對待二房的王氏，也從未給過好臉色。

她這婆婆做得實在陰毒，跟祖母一比，相差甚遠，簡直就是個攪家精，把好端端的榮國府敗壞成那般模樣。

還有那王家，一個兩個竟然都是這般人物，當初還真不該讓政兒娶了那王氏。

總而言之，若非璉兒幫著他一一收拾了那些人，賈代善真的會不甘心去投胎，即便身處地府，也會悔得肝腸寸斷，恨不能把自個給扇死。

果然是自個有多缺德，就會配上個多缺德的媳婦，簡直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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