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阿洛斯維回到了原地。

科諾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阿洛斯維的引擎仍舊沒有熄滅，嗡嗡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建築裏回響。

它的聲音很大，卻並不顯得吵鬧。這座黑色的建築就像是獨立於時空之外的黑洞，它吞噬掉了生機和活力，吞噬掉了那些值得懷念的時光，只剩一個空洞壓抑的殼子，不論在裏面放上多少東西都沒法填滿。

科諾站在門口，輕聲道：“哥哥。”

這點聲音消失在了幽深的走廊裏，就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於是她聲音大了些：“哥哥！”

仍舊無人應答。

她走了進去，感覺自己也仿佛在被偌大的空間所淹沒。

令她不安的是，所有房間都沒有上鎖，一切的隱秘和權限都向她敞開了。

就像某個人舍棄了他存在的全部意義一樣。

最後，她憑借記憶打開了阿達米控制阿洛斯維的那個房間。

這間房間是一個化學實驗室，粗略一看沒什麽特別的。墻上掛著她看不懂的實驗圖表，櫃子裏陳列著光是名字都要讀上大半天的覆雜藥品。

就在她踏足房間的那一瞬間，阿洛斯維不帶一絲感情的機械音響了起來：“檢測到指定人物，阿洛斯維開始綁定。3，2，1，綁定完畢。阿洛斯維竭誠為您服務，您可以提出任何要求。”

科諾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電子面板，輕聲道：“阿達米呢？”

阿洛斯維沈默了。

電子面板顯示出它飛速運轉的狀況。

最後，它道：“阿達米有東西要交給你。”

它說完，地面上就出現了一個紅色的箭頭符號。

科諾跟著箭頭離開化學實驗室，穿過走廊，最後進入了一個曾經上過鎖的工作間。

從進門的那一刻起，科諾就屏住了呼吸。

一臺灰色的機甲放置在工作間中央，從下方往上仰頭，科諾甚至看不到機甲的頭部。盡管如此，機甲依舊美得驚心動魄。

它的塗層並非像霧霾一樣一股腦糊在外殼上，那是毫無美感的做法，也是最常見的做法。如果這麽做了，灰色這種本就難以駕馭的色彩只會醜得產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特殊效果。

這臺機甲的塗層每一絲都是分明的，彼此之間顏色的深淺並不一致，海水般深灰的線條夾雜在流雲般將近白色的線條之間，金屬沈悶的灰色與水墨般輕靈的灰色相互交織，於是這塗層的顏色也多變了起來，像山間的霧嵐一樣讓人捉摸不透，卻又和諧至極，讓人不知不覺平靜下來。

拋開覆雜得不像是人類能夠做出來的塗層，機甲的每一塊甲片、每一節關節都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它簡潔而不拖沓，就連關節之間的縫隙都極其有力，如同畫師重筆濃墨勾勒的線條，只消一眼，就能讓人被它的威勢折服。

阿洛斯維見她久久不動，按照程序提醒她：“設計圖和阿達米留給你的信都在抽屜裏。”

科諾如夢初醒，打開抽屜。

裏面的東西，是星際時代難得見到的紙質打印物。

信放在最上面，一開頭就寫著“致我親愛的妹妹”。

科諾一看到阿達米的信就難受，她趕緊翻到正文。

“你喜歡黑色，你用過的機甲都是黑色的。而我在黑暗裏呆久了，不再想親手制作黑色的東西。如果可以，我想要把整個世界都用油漆噴塗成純白的顏色，然後送給你。但我知道，如果我違背你的意願，你不會高興的。所以，最後，我制造了‘灰度‘，你可以把它調整為墨黑或者雪白，也可以把它隨意調整為介於兩者之間的中間色。任意一度灰色，只要你喜歡，它都可以做到。真希望我可以看到你駕駛著雪白的機甲去你想去的地方。”

“出於我的目的，我每天都在服用一種對基因起效果的藥物。我說不清它有些什麽副作用，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加虛弱。我不知道我還能撐多久。如果我不幸沒能完成，我希望你接著做下去。我的庫房裏有頂級材料，而我教給你的知識，應該足夠你完成這臺機甲了。危險的時刻正在逼近，我希望你有可以用來保護自己的武器。很抱歉，今後無法再回答你的問題了。但我知道，你可以完成它。你是這個時代最厲害的機械師。我相信我的妹妹。”

科諾捏緊了信紙，過了很久，她才低聲道：“哥哥，我還有好多理論沒有弄懂。”

卻迎來了再也沒有重逢的離別。

塞雁範圍內，安達韋斯行星外圍軌道上，一艘飛船正懸停著。

琥十分抱歉道：“這麽著急地把你叫過來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再拖延下去，我們就要被迫放棄安達韋斯沿線三百多顆星球了。”

蒙加沒有答話。他起身，走到最靠近安達韋斯的那一側，面對舷窗而立。

讓人弄不清他究竟是想要觀察些什麽，還是在逃避問題。

琥小心翼翼道：“我們懷疑安達韋斯的異常是由幾個阿盤星人帶來的。我們在阿盤星人呆過的地方檢測到了放射性很強的物質。並且，越是靠近那個地方的人，受到的影響越大。他們無一例外被送到了精神科，因為他們已經喪失自我認知了，只能時不時跟著別人重覆幾個沒有意義的句子。”

蒙加閉上了眼睛。

琥：“……你在聽嗎？雖然受災最嚴重的是，塞雁共有的星球，但你的安達韋斯也是受害星球之一。”

蒙加道：“把我送回我在安達韋斯的府邸，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琥暴跳：“我看你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你知道現在安達韋斯是什麽情況嗎？人員全部撤離，暫時由塞雁公益部，就是你那個鬼知道我們做星盜為什麽要成立的公益部，代為照顧。這顆星球上，已經沒有正常人了。”

蒙加道：“我會解決。”

琥：“這不是機甲技術好就可以解決的事情。”

“那麽，你叫我來做什麽？”

琥被問住了，思索了半天，不確定道：“帶你看看你的家產是怎麽消失掉的？”

蒙加道：“不管怎麽說，我今晚上會在安達韋斯住一夜。”

“你要我怎麽向你義父交代？”

“如果你實在不放心，可以在大氣層外懸停一艘飛行器。我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會發送求救信號。”

琥實在想不出反駁的角度，勉強妥協道：“行吧。”

蒙加就這樣回到了安達韋斯的房子。

與束手無策的琥不同，他一到這裏，立即就捕捉到了一種特殊的電磁波。

這種波的頻率十分奇怪，能量也十分微弱，逃過了塞雁的檢測儀器，卻沒能逃過蒙加的耳朵。

蒙加躺回了床上。

他曾在這張床上被機械族入侵整個大腦。現在，他要做同樣的事情。只不過，這次是他的主場。

蒙加閉上眼睛，波噠噠地在他耳朵裏回響。

上次的場景再度出現在他的面前。

這次，出現的並不是少年傑米，而是一個山一樣高大的怪物。這怪物渾身腐臭，蒼白的肉像是游泳圈一樣堆疊在身上。皮肉之間，數不清的手腳像是淩亂的觸須一樣胡亂地探索著。寬闊的肩膀上，無數人頭堆疊在上面，嘴角耷拉著。仿佛它不是擾亂了好幾個星系的怪物，而是一個正在受苦的群體。

蒙加問道：“同樣的方法，你們要來兩次嗎？”

怪物開口了，聲音就像是雷霆一般：“我知道你消滅了傑米。”

“哦？”

“我們談一談吧。每吞噬一個人的意識，我的痛苦就會加倍。你們的靈魂對我而言並不是什麽美味可口的東西。如果你能幫我擺脫這種狀態，感激不盡。”

蒙加打量一下他那些痛苦的頭顱，問道：“怎麽回事？”

“人類都渴望永生。而我是永生的載體。傑米是第一例轉化者。在人類資源即將用盡的那段時期，傑米曾是最年輕的軍艦指揮官。後來，他所在的軍艦發生空難，他受到了不可逆轉的傷害，癱瘓著被送回當時的星盟。”

“為一個癱瘓的軍官維持生命，每天都需要耗費很多營養液。簡而言之，就是需要燒錢。而這些錢省下來，可以用來制造新的戰艦，可以用來培養更有價值的年輕人。何況當時還是資源緊缺的時期，傑米一下子就從雲端墜落到地獄，從前途大好的軍官變成了毫無價值的累贅。”

怪物悲傷道：“當時很多有功勞卻殘疾了的戰士都是這個下場。”

“這與你有什麽關系？”蒙加沒有太多情緒波動。

“我因為同情而生。當時，對於我研究項目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出於對傑米的同情以及對經費的節約，當時的研究團隊沒有進行最後試驗，就把傑米的思想轉移到了我的意識體之中。”怪物道，“他們以為，這樣就可以讓傑米獲得永生。”

“實際上他還是沒有活下來，對嗎？”

“是的。人類是什麽呢？人類擁有思想，這不錯。死去的人和活著的人都有這種東西。但活著的人類，是一種可以感知當下的生物。一旦無法感知當下，他們就無法被稱為活著。後來的傑米，只是傑米的思維模型。那些殘疾的人，也就是後來的機械族，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我對他們而言，僅僅是比較好用的武器。”

蒙加道：“那麽，你又是什麽？”

“我是所有思維模型的集合體，我能體會到每個思維模型的悲傷，但我不是他們，也無法幫他們解決。他們偶爾也會擁有自己的一段頻率，從我身上逃出去，釋放能量，擾亂世界。我是一種被迫制造出來又被迫投放到各處的病毒，我希望你破解掉我。我不想再承受那麽多悲傷了。”

蒙加點頭：“我去找醫學博士。”

怪物悲傷著，痛苦的頭顱齊齊搖擺：“我的本體是一種金屬碎屑，已經被撒播到了各處。以人類被機械族刻意限制過的科技水平，無法破解掉我的身體。只有你可以用殺死傑米的方法幫助我。”

蒙加點頭：“我明白了。還有遺言嗎？”

怪物想了想，道：“那種會生長、吞噬的金屬，是我的兄弟。原子序數在兩百開外的元素不是人類能夠制造出來的。它們是獨特的生命，靠不斷的吞噬維持穩定。如果沒有能量供給，他們會很快進入半衰期，之後裂變，釋放出大量的能量。機械族依靠我的電波作為橋梁與他們溝通，馴服了他們。但我不喜歡這樣。”

蒙加道：“我會把你的遺願傳達出去的。”

一場強烈的能量風暴以安達韋斯擴散了出去。

受風暴影響，整個世界電子儀器大半都失靈了。

失去意識的人們紛紛醒了過來。

星盟，中央會議室接到消息：“元首，我們在黑星區域內的行動又失敗了。”

半身組織都是機械的人坐在最高位置上，手指慢條斯理撫摸發絲：“知道了。發動總攻。”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元素周期表好像排到了118的位置，據說科學家們好像卡在了穩定島理論上，所以制造不出更重的超重元素。

我鬼扯個200號元素應該沒關系的吧（理不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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