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魯克斯？你們聽說過嗎？”蒙加坐在廢棄橋墩下面的石塊上，手裏端著咖啡。

清晨的陽光被橋面遮掩，剛好抵在蒙加的腳邊。

庫裏明拉第一個搖頭。

約翰還沈浸在“掌控約翰命運的偉大者”那句話裏，顯得魂不守舍。

麥迪爾摸索著下巴，過了一會兒才道：“我查找跟我父母相關疑點的時候，在絕密檔案裏看到過一個‘克魯克斯計劃‘，計劃的開啟年份是在三百多年以前，也就是人類剛剛離開原星，開始探索宇宙的時候。時間太早了，不在我的目標範圍內，所以我只是掃了一眼，沒有細看。我不保證這件事跟我們之前遇到的事情有沒有關系。”

蒙加端起咖啡，神色藏在氤氳的水霧之後，讓人猜不到他的態度。

庫裏明拉舉手：“老師，你跟我們說的不是同一件事吧？我們遇到的克魯克斯明顯是個人，你為什麽要說實驗？”

“就是突然想到了。”麥迪爾手掌往下壓了壓，“那麽，除了實驗以外，你們還在別的地方看到過克魯克斯這個名字嗎？”

頓時就沒人說話了。

突如其來的安靜讓約翰回神，他楞了下：“不好意思，你們剛剛在討論什麽？”

麥迪爾把話重覆了一遍，然後問他的看法。

得到的回答也是“我不知道”。

線索就這樣斷掉了。

只好從另一個方向下手。

庫裏明拉從口袋裏拽出一張紙，道：“我們離開之後去探查了這幾個地方——這些地方是老師建議我去探查的，他說依照一些作戰的理論來看，假如有人在遠程操控機器人的話，他們很有可能躲在這些地方進行遠程操控。很抱歉，盡管我每一處都認真檢查了，我仍舊沒有發現疑點。”

蒙加突然道：“有多少人知道約翰的基因被修改過了？”

“很多啊，在塞雁基地裏的人全都知道。需要我問朗明斯要一個詳細的名單嗎？”麥迪爾說著，打開了光腦。

蒙加搖頭：“不用。”

麥迪爾已經打開了一連串並排頁面，正在一項一項查找朗明斯的聯系方式。聽到蒙加說不用，他關上聯系人頁面，於是瀏覽器的頁面就自動滑倒了他面前。他正要點擊關閉，突然睜大眼睛，放大了瀏覽器頁面。

瀏覽器還停留在他上次登錄的網站上，並且在滑到他面前之前已經更新了內容。

剛好是星盜的網站。在頁面更新的同時，網頁上出現一個小浮窗，浮窗顯示著六瓣梅花標志，並且在旁邊配上了新聞概要：“塞雁大公子將歸，當代當家人琥·加加林連夜收攏塞雁勢力為哪般？”

光是標題，就讓麥迪爾控制不住蜷縮了一下手指。

庫裏明拉看不到他的投影：“老師，你剛剛的動作好像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

麥迪爾嗯了一聲。

被新聞燙到了。

他記得，蒙加之所以會離開塞雁，是受到了塞雁內鬥的牽連。

那麽，克魯克斯跟塞雁有關系嗎？他會不會是塞雁某一派系安插到星盟的棋子？

麥迪爾不得而知。

數萬光年外，避風港主星。

科隆加拿著小本子從倉庫出來，問守在門口的管事：“裏面N190型號的機甲多了一臺，怎麽回事？”

管事根本沒看科隆加，哪怕問題擺到了他面前，他仍在一本正經整理著袖子。

科隆加面色不變，就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待遇一樣，等管事整理完袖子，才把問題重覆了一遍。

管事這才慢吞吞道：“沒錯，數量沒有問題。”

科隆加皺眉：“我之前讓人送了一架出去，廠裏近段時間以來也生產新的機甲，數量對不上。”

“送了一臺出去？”管事搖搖頭，“難道你以為你還是大權在握的執事嗎？你派遣的人回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那臺機甲帶回來了。”

科隆加吃了一驚：“怎麽會這麽快？就算以格勒斯要塞為起點，抵達中央星起碼需要一個周。現在才過去兩天半，能把人送出緩沖帶已經不錯了，他們怎麽可能返程？”

管事慢條斯理道：“當然是沒有按照你的要求去做，才能順利返程。你應該慶幸，這次首領看在你平息內部混亂的功績上沒有為難你。否則，就憑你把我們的人當做傭兵派去做危險任務這一點，早就被驅逐出避風港了。降一降職又算得了什麽？”

科隆加沒有聽完他的話，將本子一丟，快步朝那兩個飛船駕駛員的宿舍跑了過去。

管事嗤了一聲，撿起本子，走進倉庫重新清點貨物。

如果科隆加清點完機甲之後沒有立即出去跟管事對賬，而是留在這裏多清點幾樣東西，他就會發現很多他原本預備給科諾的物品都沒有送出去。

那些東西是他自己用薪資從避風港的公共倉庫裏購買的，但現在又被送回了這裏，重新充公。

這次回到避風港，他不再有實權了。

科隆加全力跑了一段路，忽然覺得手臂有些發麻，肌肉不受控制開始抽搐，不得不停下來靠在墻邊休息。

心臟病的發作阻止了他的行動。

他心臟的基因跟科諾的基因大部分相同，跟科諾一樣患有先天性心臟病。更要命的是，他的基因沒有像科諾那樣經過後期調整，發病更為頻繁。

之所以被命名為K，而不是作為失敗品送進實驗室，是因為他本身就是一個被研究者傾註了太多心血的實驗品。

他是制造者熬了上千個夜得到的實驗成果，是滿滿一櫃子實驗資料的具象化。

並且很幸運，在那群星盜給戰鬥機器進行的分類之中，他跟阿達米、科諾的職能範圍不太一樣，不需要上戰場正面對敵，心臟問題對他而言影響不大。

從實驗意義上來說，他太珍貴了。就算他有時表現出瑕疵，研究者也舍不得將他銷毀。研究者也很難制造出更完美的實驗品。

這種特殊的處境讓他茍活了很久。他整天站在實驗室的走廊上看著以字母為名的同伴們背著武器出門，再帶著滿身的傷口回來。有時候，這種場景看厭了，他就坐在星盜的書房裏看那些難以理解的書。

他不知道那種感覺是幸福還是空虛。

時間長了，他自己都認為自己沒有人類的情感，是一臺標準的戰鬥機器。

直到有人拿著武器炸開了星盜實驗室的大門，直到有人願意為他這種實驗品冒著生命危險去跟星盜開戰。

之後，他失去了“K”這個名字。

說不上來是解脫還是失去原本生活軌跡的失落，但所有人都說那對他而言是一件好事，那麽他姑且認為這是一件好事。

一件為絕對正義、崇高道德而戰的好事。因為所有人都這麽說。

後來他在變異人福利院被走私犯帶走，當做貨物運送到星盟之外，似乎是看他肌肉發育不錯，想把他賣到采礦的星盜手上。他趁星盜停在避風港周邊星球休息的時候逃了出來，被他後來的老師發現，帶到避風港養大。

老師教他行商的手段，讓他加入避風港，卻也……在他這次回來之後剝奪了他努力得來的權力和地位，讓他從避風港最年輕的執事變成了倉庫的打雜小卒。

走廊上，成年後正在犯病的科隆加捂住胸口，閉上眼睛。更多的回憶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

被收養後不久，他聽說避風港首領的家族曾經資助過那次與星盜的征伐。

那些在漂泊茫然中長大、遭逢巨變卻又幸運得不至於被遭遇完全打敗的小孩，很容易相信世上有一種超越平凡的力量，那種力量可以使強大的人低頭，可以讓弱小的自己受到庇護。對科隆加來說，這種力量叫做正義，或者道德。

他想要做一個能夠守護正義的人，因此他曾經很認真很賣力地在做避風港的商人。

十多年過去了，他很早就發現避風港跟他少年時代所向往的那個組織完全不同。

那個組織會為了一點點微小的正義而戰，避風港卻力圖避免所有爭端。不管是在正義的還是在非正義的戰鬥之中，都看不到避風港的影子。

那些傳說就像是風一樣，不知道從何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來。

但不論怎麽說，這裏都是收留了他的地方，他應該過和這裏其他人一樣的生活。

他漸漸學著避風港的商人們那樣說話做事，身為戰鬥機器的過往，被遠遠拋在身後。

也許正是因為曾經身為戰鬥機器的緣故，他從骨子裏看不慣避風港的作風。越是壓抑，越是苦悶。

白天的他是避風港的商人學徒，精通各種貨物的產地和銷路，記得所有商船的來處去向。晚上一閉上眼睛，那些以字母命名的少時同伴的臉則會重新浮現在他面前。不管是被賣掉的A號，死在訓練中的BDH號，死在星盜跟志願者沖突之中的其他人，還是機緣巧合活下來的N號，在他記憶裏仍舊是剛剛分別時的模樣。

日出和黃昏時分，過去與現在同時湧現上來，不斷撕扯著他。

他常常不清楚自己屬於哪邊。

他不喜歡避風港，也不喜歡把他們當工具使用的星盜。

可他究竟是什麽人呢？或者說……究竟是個什麽樣的怪物？

於是他只能一遍一遍給自己強調，人世之間只有利益是最可靠的，他做商人就可以了。

然而這種認知在阿達米找上門來的時候轟然碎裂。過去與現在交疊，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好在阿達米聽說過他的名聲，知道他的口頭禪和習慣，提前給他準備了一大筆錢，表示自己是來找他委托任務的。

明明說話商討的全程都透著公事公辦的疏離，科隆加卻從阿達米眼中看到了某種陌生的、從未在避風港任何人眼中看到的東西。

也許可以說，那是來自兄長的體貼。

是錯覺嗎？難道戰鬥機器和商人，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渴望親情嗎？

科隆加不知道。他試圖說服自己，阿達米還記得科諾，但沒有特意提到他，所以這就是公事公辦。

於是他拿了錢，以為自己再也不會是身為戰鬥機器的科隆加了。

從來到避風港的那一天起，他就不是了。

科隆加閉上眼睛，因為心臟的痛楚，徹底蜷縮在地上。走廊上的燈被風吹動，一蕩一蕩的，把他的影子晃得飄忽不定。

叮叮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

這是鋼鐵義肢與走廊地板碰撞發出的聲響。

鋼鐵義肢在他面前停住。

科隆加半睜著眼睛，看到一個大半個身體都被機械制品替換掉的人。

科隆加嘴唇無聲開合

——老師。

那個人蹲下來，用機械手臂抓起一支註射器，找準血管，給科隆加註射了急救藥物，然後輕輕拍著科隆加的腦袋，用哄小孩的聲音道：“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忘掉阿達米和科諾，以後你仍然是避風港最年輕的執事。避風港一直是你的家。”

……忘掉他的同胞嗎？

科隆加閉上了眼睛。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今天更新晚了。眼睛感覺好多了。我覺得我可能是大寶過敏，一不要臉（X）不塗大寶眼睛就好了。

吶，雖然在標題上標註了說明方便不感興趣的小夥伴跳章，但我真的好希望每一章都有人看鴨！因為每一部分都是我認真設計、認真碼出來的，想、想要被看到（彈出大心心，biu！）

謝謝支持（九十度鞠躬）

[PS，周二周三被課程和作業占領，沒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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