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陸陸續續下來許多人，從侍衛到仆人，甚至纖細嬌美的丫鬟，一應俱全，每個人的衣著儀態都好像畫上的仙人，趁著大水過後滿目瘡痍的河岸當真如天仙下凡。

漕幫的人不是沒有見過大排場，不過很少見到如此精致的大排場，更沒有見過在這種荒蕪雜亂的地方還這麽講究排場的。

祁王殿下走上河岸，袍角沒有沾上一滴水。越九霄和姜綺羅退開幾步，在滿布石子的河岸上跪下。

祁王連忙制止他們：“二位不必多禮，快些站起，這兒又臟又亂，別傷著姜小姐。”

漕幫的人心裏松快不少，剛剛看到越九霄要下跪行禮時他們不約而同地尷尬起來，他們的幫主若是給這個勞什子王爺跪了，他們作為幫眾豈不是也要跟著下跪？這可太有違漕幫不巴結權貴的幫規。

還好這個什麽王爺對咱們幫主客氣，倒也算是識相！

越九霄卻知道禮賢下士只是祁王殿下一貫的做派，“殿下何故忽然駕臨江南？”

祁王笑吟吟地招呼手下，拿過一個香樟木雕刻成的盒子裏：“這裏是父王的旨意。”

越九霄低著頭翻了個白眼，這不是還要下跪嗎？

祁王卻早想到這一點，笑著說道：“好好站著吧。不急著現在頒旨，待到齊整的地方再好好地恭聆父皇聖訓也不遲。不過，我可以給你透個底兒，父王褒獎你查辦江南貪墨案的有力，給你升了四品戶部侍郎。在你這個年紀就做到這一階，可說是絕無僅有了。”

他又壓低聲音，用只有他和越九霄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葉大人這件事，做的不錯，現在葉家已經風雨飄搖，只有太子妃一根線維持著他家的體面。不怕告訴你，父王已經在考慮廢黜他了，若不是母後勸阻，他已經被遷出東宮了。”

一向雲淡風輕的祁王殿下臉上現出了些快意的神色，像是壓抑多年的不得志終於得到了宣洩。越九霄瞥見了暗暗地不以為然，不過他面不改色，冷靜地說道：“臣只是秉公辦事，不敢居功。”

祁王爺微微一笑：“可不要這樣說，父皇給了你不少賞賜，難道他老人家是胡來嗎？對了，母後聽說你在江南辛苦，特意讓本王帶來不少東西。對了，這些不算在賞賜之內，只是念在她和宰相夫人關系親近的份兒上，托我送給你而已，你不必謝恩。”

說是不必謝恩，越九霄當然還是要客客氣氣地感激一番。祁王殿下一番話既說了皇家的天恩浩蕩，又打著皇後慰問的旗號拉了一番家常，顯得體貼又平易近人，實在是大大地收獲好感。就算是一貫和官府形同陌路的漕幫人都因為這一席話對祁王殿下另眼相看。

祁王的話音落下，身後的仆人侍女魚貫走上，手裏捧著新衣新鞋，甚至還有不少精美的首飾，那些顯然是給姜綺羅的。越九霄和姜綺羅在京城看慣了好東西，倒還不覺得什麽，但是漕幫的人很少見到這些寶物，一個個都看直了眼。

祁王很滿意他們的反應，轉過身來說道：“九霄，本王遠道而來，可是給足了你面子，所以你不可不給本王面子。”祁王說著，瞥了一眼頹喪地跪在河沿上的姜二爺。

姜二爺望著一件件賞賜送到越九霄面前，才熾熱起來的目光又涼了下去。他見越九霄如此得殿下歡心，想著殿下是不會為了他與越九霄翻臉的，但是聽到這一句，忽然又升起了希望。

他大喊道：“殿下救救我！我和越侍郎只是有些誤會，殿下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漕幫的人面露鄙夷之情，他們江湖人講的就是一個寧死不屈，姜二爺這個樣子，傳出去他無論如何別想再當什麽幫主了。

祁王對氛圍的變化十分留心，漕幫人的不滿他都看在眼中，所以不敢強橫地派人砍斷姜二爺的繩索了事。他笑著說：“九霄，姜二爺是我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朋友之間豈不該和和氣氣？”

越九霄按住心中的惱火，“殿下或許不知，臣和綺羅差點死在這位姜二爺手上，而他還是綺羅的堂叔呢。臣實在不知我們是哪門子的朋友。”

祁王的臉色微微一僵，越九霄的話雖然說得是姜二爺，卻和頂撞他本人沒什麽區別。越九霄在京城時從不敢如此，他之所以今日敢如此，祁王掃了一圈漕幫的人，認為一切都是因為有漕幫的人為他撐腰。

他的聲音微妙地冷淡下來：“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九霄，你比從前羽翼豐滿不少啊。”

越九霄聽出了祁王話中危險的味道，他可不想被當成眼中釘：“臣並沒有一飛沖天的志向，所以羽翼之類，實屬笑話。臣戴上幫主這頂帽子都要感謝姜二爺，若不是他把我們逼上絕路，我們又如何能與漕幫的朋友走到一起？”

祁王的神色十分覆雜，越九霄這樣的公子哥成了漕幫幫主，誰聽了都要詫異一番。不過他以為越九霄只是籠絡了漕幫，卻沒想到他成了幫主。

“九霄，本王最後問你一句，姜二，你放還是不放？”祁王問這話時已然沒有了笑容，越九霄的回答將決定一切。

越九霄聽得懂弦外之音，他笑著反問：“殿下在以何種身份問我？如果是王爺問臣子，那麽臣以尚方寶劍的名義回答，不放。如果是以姜二爺靠山的身份問他的仇人，那麽臣以漕幫幫主的身份回答，不放。”

老胡熱淚盈眶地喊了一聲“幫主！”他就算再不了解京城的局勢，也能明白祁王的厲害，他原本害怕越九霄為前程和家門屈服，卻沒想到越九霄的回答如此堅決，實在長足了漕幫的面子。

老幫主，您果然英明，只是見過幫主一面就選中了他！想起自己還懷疑過越九霄是否會動搖，老胡真想扇自己耳光。

祁王殿下環顧著周圍的人，深思熟慮一番，嘆道：“九霄，本王真拿你沒有辦法。”

姜二爺的臉刷地白了，祁王殿下要放棄他了。他撲倒祁王面前哭喊：“殿下，小的對您忠心耿耿，只求您救我一命，小的願意把全部身家給您，資助您的大業……”

祁王躲開他：“胡說，不義之人的錢財，本王豈會在乎？”

越九霄微微一笑，他就知道祁王殿下不會冒著得罪漕幫的危險行事：“多謝殿下。我就知道公道自在人心，王爺心裏也是有一桿秤的。”他拍拍抽泣的老胡：“動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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