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起來，上次從順天府釋放出來之後，姜綺羅本著反對迷信的精神，拒絕了跨火盆這一類去除黴運的活動。結果事實證明有些事真的不能不信，不信的結果就是，繼順天府的黑牢之後，她又見識了江南的水牢。

所謂水牢，就是一個幽深的地洞，四壁上是多年的青苔，滑不溜手，想要爬出去只是妄想。最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從地下不斷冒出來的冰冷的黑水，一直沒到姜綺羅胸口。就算說這是一口巨大的黑井也不為過。

聞鶯站在井口處，高傲地俯視著泡在水裏的姜綺羅，她冷笑道：“感謝我吧，這是臨川府最深的水牢，一般人還享受不到呢！”

水牢中彌漫著腐朽酸臭的味道，令她惡心欲嘔。不知這些水是哪裏來的，如果可以，姜綺羅真想放棄呼吸，不必說開口說話。

聞鶯在井口上又叫囂了好一陣，見姜綺羅沒什麽回音，只得悻悻走開。

牢頭走上來，不安地問道：“聞鶯姑娘，欽差大人說要好好待她，不可用刑，否則就要了小的的命！要不……還是給她換到普通的牢房裏吧！”

“你聽欽差大人的，欽差大人卻要聽我的！”聞鶯以欽差夫人的身份自居，狠狠瞪了那牢頭一眼，又說道：“水牢又不會留下傷，欽差大人也看不出痕跡，你怕什麽？”

“是……”

“還有，別給她飯吃，這也沒有傷痕。”

牢頭支支吾吾地答應下來，心裏還是惴惴不安，他想求聞鶯姑娘開個恩，別難為他這小人物，不過那道倩影早就消失不見了。

她回到府衙，想去見越九霄，卻被告知欽差大人正和葉大人、董員外談話，閑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

聞鶯氣不過，董承都能見越九霄，她怎麽就不能？她對於指證姜綺羅也是居功至偉嘛！

無論九霄對姜綺羅還有沒有舊情，葉大人一定會逼著他殺死姜綺羅，到那個時候九霄就完完全全屬於她了。九霄會不會恨她？沒關系，她有美貌和才情，世上哪有她控制不了的男人呢？

“你在想欽差的事嗎？”一個稚嫩而清冷的聲音在聞鶯背後響起。聞鶯驚慌地轉過身，看到是芊芊，放下了心，可是卻很不滿這個小丫頭的無禮：“和我說話前都不打個招呼嗎？規矩呢？”

“你沒有講漕幫的規矩，我為什麽要和你講規矩？”芊芊說完，手中寒光一閃，多了一柄小巧的刀。

聞鶯感覺到了不對，慌張起來：“你要做什麽？難道你敢在府衙行兇？”

芊芊面無表情：“姓葉的遣散了附近的衙差，正好方便我動手。”

聞鶯步步後退，她們同為漕幫中人，但是武功高下卻完全不在一個層次。她不小心踩上一個花盆，腳底一滑摔得四腳朝天，她顧不得難看，手腳並用地爬起，卻再度摔倒。聞鶯慘叫起來，原來剛剛那一摔竟然扭傷了腳腕。

芊芊一向的身份是懂得分寸的丫頭，所以她很少說話，而此時她卻有說不完的話：“你為了殺死區區姜綺羅，不惜出賣漕幫？你以為越九霄會保護你？真可笑，虧你以才女的身份聞名江南，原來居然這樣愚蠢。不過我也沒資格笑你，給你這樣的蠢貨當丫鬟，我更可笑。算了，向幫主要更多的錢當補償吧。”

芊芊的臉色非常平靜，和她平時來送茶水沒有兩樣。可是她越平靜，聞鶯越害怕，一個人能在提著刀殺人之前說雞毛蒜皮的小事，那麽人命在她眼中還是多麽的不值錢？

“別過來，你別過來！”聞鶯艱難地向後移動身體，但是芊芊眼中她已經不是什麽主子，只是一個漕幫的叛徒，芊芊高高揚起手裏的小刀，那是死神的光芒。

“九霄，九霄！救我！”

越九霄忽然擡起頭，他覺得遠處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眼前的事態卻不許他出去查看。

“殺了姜綺羅，否則這件事本官定會上報朝廷！”葉大人冷笑道：“傅思仁的死你也逃不了幹系。到時候，你這趟辦得無比糟糕的差事一定會連累祁王和宰相府！”

越九霄被逼至絕境後反倒放松了下來，他悠閑地給在場三人倒上了茶水，說道：“葉大人來江南不是談合作的嗎？怎麽搞的？我們之間為什麽劍拔弩張的？”

董承漠然地推開那杯茶，面對越九霄的神情依舊充滿敵意：“還不是因為你袒護了姜綺羅？”

越九霄滿不在乎的攤開手：“那又如何？我和傅思仁談的條件是，我不告發江南這群蛀蟲的貪墨，他則要配合我檢舉辛豹那個酷吏。答應的事我都做到了，抓捕姜綺羅可不在交易範圍內。”

葉大人瞇起眼睛，當中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但是他對越九霄無可奈何，就像從前在京城一樣。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現在這一條就在我們交易的內容之中了！請欽差大人降旨當街斬首姜綺羅，否則那群刁民還以為官府是軟柿子！”

越九霄面露難色：“何必呢？就算殺了綺羅，你們也挽不回損失。”

“你還是憐香惜玉啊！不過，你不是有了那個叫聞鶯的女人？”葉大人逼視著越九霄。

越九霄躊躇再三，終於放棄了掙紮：“好吧，我答應。”他聳聳肩，“不答應也沒辦法啊！”

“欽差大人看得清形式就好！”葉大人撚著胡須輕笑。就算越九霄再怎麽少年得志，終究不如他這塊老姜。

越九霄無奈地一笑，站起來說道：“那我這就去傳令，擇日處決姜綺羅！”他說完，推開了門，卻不自然地停住了腳步。

就算他一貫吊兒郎當雲淡風輕，看到門外的景象還是腦子一片空白。

就在他們的大門外五步遠之處，放著一顆人頭，曾經屬於一貫美麗無比，艷冠江南的江南的女人，而現在滾落在塵土中，臉上的脂粉仍在，卻怎麽也掩蓋不住恐懼絕望的表情。

聞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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