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化為傾盆大雨，藍色的閃電劈開陰沈的夜空。姜綺羅被大雨淋透了，卻忘了躲雨，她像是一只木偶，任憑雨點砸在臉上而毫無感覺，繼續木然行走。

她出門前，孔管事笑她幼稚，說她不知道江南官場的黑暗，不禁他們黑，還要把一切接觸他們的都染黑。姜綺羅沒有相信，這世界上如果只剩一個人可以信任，她也會選越九霄。然而，似乎還是孔管事更明白這個世道。

土地廟在風雨中搖搖欲墜，與姜綺羅同來的桑農們都已被雷聲驚醒，他們發現姜綺羅不在，紛紛不顧大雨出來尋找，最終在直通臨川府的大路上看到了她。

“姜小姐，你怎麽在這兒！？”“雨這麽大，你怎麽跑出來了？”

姜綺羅忽然很感謝天空，降下這樣大的雨，至少誰也看不出她在哭。

“姜小姐，你用這個湊合一下！”忽然有一樣東西遮在了她頭頂。姜綺羅擡頭，發現是一塊又臟又破的黃油布，她記得這是破廟裏的帳幔。遞油布過來的人不無焦急地說：“姜小姐，現在可不是窮講究的時候了！你的身體又不比我們，還不快披上？”

他還以為姜綺羅是嫌棄油布臟破，心裏念了一聲有錢人就是麻煩，然後不由分說地把油布蒙在了她頭上。

姜綺羅忽然蹲了下去，捂著眼睛抽泣起來。才認識幾天的人都對她這麽好，可是越九霄卻背叛了她！

她突然哭起來，讓周圍的人措手不及。送布的人挨了罵：“你也太粗魯了！把人嚇壞了吧？！”

於是一群和姜綺羅淋得一樣慘的人圍著他又是哄又是逗，簇擁著把她帶回了破廟。

一回來，他們便對著天上的烏雲發起牢騷：

“唉，這個破天氣，竟然又下起雨來！也不知這回要下多久！”

“看來讚美桑園又要被泡一遭，就是不知別的地方是不是也要遭難。我看，那整條河堤沒一處是正經修的！”

“那饑荒不是更重了？”

廟裏一片沈默，連嘆息也沒有。到了最絕望的時候，什麽聲音也發不出。

忽然有人問姜綺羅：“姜小姐剛剛是去府衙了？肯定是去見欽差了吧？怎樣，他肯定同意給我們放糧了吧？”

姜綺羅身上依舊裹著破油布，濕冷的衣服裹在身上，讓她瑟瑟發抖。聽到有人問她，她楞了片刻，隨後目光一黯，慢慢地搖頭。

桑農大失所望，他們今天有底氣來臨川府就是因為有欽差大人撐腰，現在連姜綺羅去求都沒有用，放糧的事便成了徹底的做夢。

“難道欽差大人也被買通了？”“還以為京城的大官會和姓傅的他們不一樣呢！”他們竊竊私語，雖然聲音很低，可是土地廟就這麽大地方，姜綺羅想不聽見也很難。

她猛地站起來，把旁邊的人嚇了一跳，他們想起姜綺羅和越九霄的關系，趕緊裝咳嗽：“那個，姜小姐，我們不是想說欽差大人的壞話……”

“他不管，我管！”姜綺羅說道。

“什麽意思？”

“放糧的事，越九霄不做，我做！”姜綺羅擲地有聲地拋下這一句，披著油布走出了土地廟。

廟裏的人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擠到門邊大喊：“姜小姐，已經半夜啦，你要去哪兒？”

不過他們只看到破油布在風雨裏翻飛的景象，卻並沒有得到任何回答。

姜綺羅要去的是一家米店，這座米店坐落在平民聚居的街區，遠離官府和繁華街道，無論是地段還是模樣都很普通，就連掛得招牌都是普通的木板，普通的書法，看了一眼找不出絲毫記憶點。

但是姜綺羅知道，這家“高升米行”可不是普通的地方，這是漕幫的據點之一。

“砰砰砰”，她拍響了米行的大門。黑漆漆的屋子裏亮起一點燈，過了好久，才有一個滿臉皺紋的老人家打開了大門。“喲，客官，這麽晚了，我們早打烊了！再說，現在饑荒鬧成這樣，誰家店還有糧食啊……”

姜綺羅不待他說完便搶進屋裏，隨手合上了門，然後亮出一面玄鐵令牌。

老人家頓時沒有了老態，轉瞬間手裏多了一柄小銀刀，白光一閃，小銀刀落在姜綺羅脖子上。老者的眼中亮起淩厲的光芒：“你怎麽會有姜舵主的令牌？”

姜綺羅沒有分毫慌亂，手一揮，扔掉身上的破油布，聲音如同被雨水浸透一般清冷：“姜二爺是我堂叔，我是京城姜家的家主，也是雙河鎮姜家桑園的主人。”

掌燈的老人看她狼狽的樣子，心中本有幾分懷疑，不過見她命懸一線之時目光仍然平靜從容，確信她不是騙子。他頓時恭敬起來：“原來是姜小姐！快請進！”

離開京城之前，姜二爺將這面令牌交給了姜綺羅。姜二爺掌管江南壽春分舵，雖然只是江南一隅，不過放眼整個江南，漕幫上下都會給幾分面子。

她原本不想輕易驚動漕幫，不僅因為這是最終底牌，更是不希望把漕幫卷入朝廷的事，可是越九霄對饑荒的事撒手不管，她已經別無選擇了。

掌燈老人沒有請她去內堂，而是去了更內部的地方——藏在米行地下的密室。他打開墻上的暗格，扭動了某處機關，然後兩扇沈重的黑色鐵門便應聲而開。

屋子裏面有一張柳木大桌，桌上放著五六盞油燈，屋子裏彌漫著燈油的氣味。在這片昏黃的光芒裏，姜綺羅看到桌邊圍坐著幾個人，有彪形大漢，也有獐頭鼠目的小瘦子。可無論他們是什麽形象，看到走入的姜綺羅都是一驚，紛紛站起：“老胡，你瘋了嗎？怎麽帶外人來這兒？”甚至有個慈眉善目的胖子拿出了砍刀。

江南漕幫，果然彪悍非常。

老者暴喝一聲：“都給我閉嘴！我這把年紀，看人的眼光不會錯。再說，難道你敢質疑令牌的真假？”他看了姜綺羅一眼，姜綺羅會意地拿出令牌，那些人才安靜下去。

坐在桌子最遠端的人哈哈一笑：“初次見面難免生疑心，姑娘不要介意。姜二爺把令牌給你，就是把他的權利給你咯？你想做什麽？”

聲音優美溫柔，竟然是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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