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姜綺羅同行的工人趕上來，抱著說風涼話的意思問她道：“這些貨就算砸在手裏了吧？”

姜綺羅眉頭微微蹙起，她聽得出他們話中的不滿，可是她又有什麽辦法？天衣閣幾乎破產，她沒有料到，也沒有辦法。她只能說：“走吧，天衣閣買不起，總有人買得起吧！”

“第一筆生意就砸鍋，真不吉利啊！”幾個工人撇嘴道。

“那人一點錢都沒有嗎？我不信！揍他兩拳他準有錢了！”

姜綺羅無奈，這種老天爺挖下的坑難道是她的錯？而且她是染布的，不是追債，為一點錢把高公子逼上絕路好嗎？

她和那些工人終究是無話可說。

“綺羅！你回來了！”走了沒有多遠，忽然有人同他們打招呼。

姜綺羅擡眼，遠遠望見一個胖胖的人影走來，臉上的笑意隔著半條街都能閃耀。

看到姜二爺，姜綺羅的心情有點覆雜，想起郭老頭給她講的往事，她覺得堂叔的笑容是如此辛酸。

“綺羅，你遇到啥傷心事了？怎麽跟要哭似的？”姜二爺呼哧帶喘地來到她面前，背後還跟著三個丫鬟，一個打傘，一個打扇，還有一個用香羅帕給他擦汗，看來雖然到了秋天，他還是火氣很大。丫鬟後面是幾個壯丁，看得出來都是漕幫的人。

姜綺羅搖搖頭，硬扯出一個笑容：“不是大事，生意上有點小挫折。”

她含糊其辭，倒是那些工人以喝倒彩的方式說了真話：“天衣閣要破產，買不起這些布，賠了！”

姜二爺罵了一聲倒黴催的天衣閣，又慈愛地拍著姜綺羅的頭：“三車布能有幾個錢，回頭二叔給你補上！”他簡直是鐵了心要把姜綺羅寵成一個敗家子。

姜綺羅幹笑兩聲，她被姜老爺拋棄多年，這種過剩的關愛讓她挺不適應。她總算是個大生意人，還是個孩子的娘，當街被人揉腦袋實在是……

姜綺羅非常尷尬，姜二爺絲毫沒有，更熱情地招呼她：“你回來了就好，咱們快點會去，堂叔剛剛訂了一桌菜。”

他有漕幫的眼線，姜綺羅一進城他就收到消息了，又聽說她去的方向是天衣閣，而天衣閣裏正鬧得不可開交，於是他就帶上了漕幫的人來接應姜綺羅。

不過天衣閣的事姜綺羅自行料理了，姜二爺到來時只看到華裁縫在磕頭，他的人到了也沒有機會登場，於是便遠遠地躲在人群外，等事情過去。

姜二爺聽姜綺羅說了那邊發生的事，邊走邊嘆氣：“唉，你還管那姓高的小子做什麽？我記得他那天可是帶頭來要債的。”

“幫他？我要是有幫他的本事，早先把姜家這攤事料理清楚了。”姜綺羅搖搖頭，又說道：“他如果真的上進，也許將來兩家店鋪還能合作。如果他不行，就當我浪費了點口水吧！”

姜二爺笑了笑，說道：“原來也是生意經。”

姜二爺訂的飯菜來自雲歸樓，就是從前織染商會下榻的酒樓，商會把哪裏的飯菜當宴席，姜二爺當家常菜。

姜綺羅覺得菜色太多，兩人吃過於浪費，建議分給同行的丫鬟工人們一部分。姜二爺爽朗一笑：“你要是心疼他們，單訂一桌給他們也行啊！”於是他就這樣做了，還加了幾兩銀子給雲歸樓作為加急費用。原本為沒有賺到錢而煩悶的工人頓時喜笑顏開，連聲道謝。

席間姜綺羅輕描淡寫地說起郭老去世的消息，姜二爺沒有追問什麽，只是沈默了片刻，像是想起來什麽一樣：“哦，是他啊……可惜了。”

他的話中有懷念，也有無奈，於是姜綺羅覺得堂叔對那段往事還是介意的。

吃了一些時候，姜二爺忽然放下筷子，臉上的笑容倏忽不見：“綺羅，你是不是懷疑我為了覆仇而來？”

姜綺羅手裏的筷子險些掉了，她連說不敢：“我知道堂叔不是那樣的人。”

姜二爺嘴角勾了勾，說道：“不必隱瞞，你定是從郭先生那兒聽來了我與你爹的恩怨。你懷疑也無妨，其實你原本就應該懷疑。姜家落難了，忽然冒出我這個指手畫腳的親戚，你不懷疑才怪。”他沒有看到姜綺羅一直在搖頭，只是繼續他的話：“其實，我沒資格報仇。”

屋外面工人那桌十分喧鬧，他們正在行酒令，吵得幾乎翻天，而姜綺羅這桌卻安靜得像死了一般。

“這話什麽意思？”

“綺羅，你以為我是如何從一個窮小子變成今天這樣的？我的第一筆本金，就是你祖父給我的那筆賠償金。我失去了妻子，固然悲痛，可是我看到那筆金銀，想到用這些可以讓家裏過上好日子，我也能有一份產業，不必彎腰做人……我便接受了。”

他停下來，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飲盡，喉嚨裏發出一聲酣暢淋漓的聲音：“我用妻子的一條命，換了下半輩子的富貴。你說，我有什麽臉找你們報仇？”

姜綺羅沒有說話，外面的喧鬧變得很遙遠，與她和姜二爺無關。

過了一會兒，她問道：“董承也是這樣的嗎？他的雀屏樓是靠祖父的錢建起來的？”

姜二爺覺得有些驚訝：“你是怎麽想到的？”

“不過是猜測而已，沒想到果真如此。堂嬸是董承的……？”

“妹妹。”

姜綺羅嘆道：“原來我們與董家還是姻親。他的妹妹因姜家而死，還連累外甥或者外甥女胎死腹中，難怪他一心要毀了姜家。”

姜二爺發出不屑的冷哼：“不過他找的借口，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貪心！”他盯著姜綺羅說道：“如果有機會打垮他，不要心軟，那是對你自己殘忍！”

姜綺羅重重地點了下頭：“知道了。”

外面那一桌酒席漸漸安靜了，時間已經過去很久，工人們大多喝高了，都趴在桌上睡熟著。

這個時候姜綺羅和姜二爺這桌氣氛反而輕松了。“下一步怎麽辦？我是說瑞錦莊。”姜二爺問道。

姜綺羅笑了笑：“我覺得可以開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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