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綢鎮上的工人和新來鎮上的翩翩公子正在大眼瞪小眼，他身後的馬車裏探出一個小圓腦袋，童稚的聲音問道：“先生，我們到了嗎？娘親在哪兒？”

這孩子粉嘟嘟的臉蛋和黑溜溜的眼睛看著就招人喜歡，鎮上人緊張的神情緩緩松弛了一些。

公子把車裏的孩子抱出來，問一個工人：“姜綺羅是不是在這兒？”

鎮上的人聽到那個名字，才好轉了一些的臉色一下子又黑了下來：“你又是什麽人？和她什麽關系？”

公子不以為意，笑著說：“我姓越，和綺羅的關系嘛，真沒想到京城附近還有人不知道。”

“你？你是越九霄嗎？姜綺羅的姘頭？”

“噓——你閉嘴，聽說他爹是宰相，你別招他！當心跟昨天似的……”

於是人群驟然安靜下來，人們驚恐而戒備地盯著越九霄。

他很冤枉，而且不解。從前他每一次報出名字，得到的都是敬仰讚嘆的目光，當然還有京城少女春情無限的眉眼，但是這種滿是敵意的反應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忽然聽到人群背後傳來姜綺羅的聲音“怎麽是你來了？”

姜涵爆出一聲歡快的大叫：“娘親！”

他從越九霄懷裏跳下來，鉆入了人堆。紅綢鎮上的人害怕越九霄，自動地為他讓開一條路。姜涵撲到姜綺羅懷裏：“娘親，你怎麽來這兒了？”

姜綺羅摸著他紅紅的臉頰，說道：“從京城過來很累吧？”

“不累！有霍爺爺陪我玩！”他說著一指馬車，原來車中還有人。車簾子掀開，霍師父在車裏抽著眼袋，他看了姜綺羅一眼，這就算是打過招呼了。

從泰安織染大會回來之後，霍師父一直處於休養之中，他有時回念羅村小住，有時隱居在京城某個民居，只在偶爾的時候回姜綺羅那裏指點一番，或者以游戲的態度染一匹新布。

他的出現讓姜綺羅驚喜，郭老死了，紅綢鎮的染坊正需要一個有經驗的老人來帶，霍師父可算是不二人選了。想起他和姜家上兩代人的恩怨，姜綺羅頗有幾分感動。

越九霄跟著姜涵穿過人群，走過剛剛說他是姜綺羅“姘頭”那人面前時，忽然退回來盯著他的臉。那人一下子汗透了背上的衣服，想起左吉被拔掉舌頭時的樣子，幾乎哭了出來。

越九霄悲憫地看著他，說道：“看來紅綢鎮不僅沒有學堂，連打水漱口的地方都沒有啊。等我回去和衙門打個招呼，派幾個人來幫你們打口井如何？多少能讓你們嘴裏放幹凈點！”

那個人抖得如篩糠一般，被越九霄一吼，直接坐在了地上。

越九霄瞟了他一眼，然後便來到姜綺羅面前，說道：“源銘告訴我你在這兒，讓我把涵兒送來，我今天跟戶部告了個長假，來見證你的覆興大業。”

源銘不想再來這個鎮子，所以把姜綺羅的下落告訴了越九霄，這樣送姜涵的任務也很自然地給了他。原本源公子也和姜涵不太熟，交給越九霄更合適。

越九霄原本還想說笑兩句，不過註意到姜綺羅額頭上的白布，感覺鎮子上出了些事，問道：“有人死了？”

“這些稍後再說。”姜綺羅拍拍涵兒的頭：“去扶你霍爺爺下車。”

見姜涵走遠了，她走到工人之中，說道：“今日是郭老發喪之日，你們既然肯來他靈前一拜，我認你們都還是有情有義之人。昨日的事，剛剛的事，我不會追究，但你們若再汙言穢語，傷害我的孩子，可就不知是胳膊抽筋這樣簡單了。”

那兩個被木梭打中的手的工人這會兒已經好了，顥天當然沒有想廢了他們的手，只不過是打中了兩個穴道，讓手臂暫時行動不能罷了。

鎮上的人不約而同地想道：看來郭老頭的陰魂還沒有散，暫時還護著姜綺羅，所以最近還是不要招惹姜綺羅為好，連在背地裏說她壞話最好也不要，鬼知道鬼在哪裏？

至少出了頭七再說。

姜綺羅發覺工人的臉色馴服了許多，又說道：“趁著大家都在，再通知一件事：明日我們的染坊重開，鎮上的工人都要回來做工。”

這話讓已經安靜的人群又沸騰起來：

“你們姜家都敗了，還抓著我們不放？要我們和你一起餓死啊！”

“我們還要去別家染坊找活兒呢，誰給你做工？”

姜綺羅聳聳肩：“願意走的人我不留，不過留下來的人，工錢按從前的三倍算。這筆賬你們自己算。”

像是定海神針插回了海底，鬧哄哄的工人又安靜了。就算他們明天就找到了新的雇主，工錢也和從前差不多。反過來算，就算姜綺羅最終沒能重開染坊，這段時間三倍的工錢還是有的，她若到時候賴賬，大不了上京城拆了瑞錦莊的店抵債嘛。

這筆賬很容易算，所以他們無言地表示了認可。

對生意人來說，錢永遠是最有說服力的語言。

姜綺羅點點頭：“看來沒有意見，那明天卯時開工。”

“開個屁工啊！布和染料都被查抄了。”有個工人喊道。

越九霄撓撓耳朵：“你們這個地方教養可真是差！”

不過姜綺羅並不介意，會說出這樣的話，至少證明這個人琢磨著染坊的運轉。“那麽明天的工作就是去買染料和布，這還有什麽可疑問的嗎？”

鎮上的人靜默了一陣子，互相看著彼此，大家都沒什麽話好說。

“願意為郭老扶靈送的、送葬的都跟我來吧！其餘的人可以各自回家了。”姜綺羅已一鎮之長的姿態發了話，竟然沒有像從前那樣遭遇嘲諷和反駁。

他們看著姜綺羅離去，和越九霄、姜涵還有車上下來的那個佝僂背老頭一起回了郭老頭的院子，想了想，終究還是一起跟了上去。

這一天的紅綢鎮喧鬧過，終於歸了平靜。工人們魚貫上香磕頭，最後把郭老頭的棺材板送到了鎮外十幾裏的一處義冢。

越九霄說，這的人雖然粗俗，但還算有義氣，與他們為伴，也許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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