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屍兩命？”姜綺羅很驚訝，真到了這種地步，堂叔為何從未提起這件事？

郭老頭唉了一聲，娓娓講起從前：“那時候，老太爺的病一日日加重，他卻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把瑞錦莊交給你爹。他早已看出你爹沒有大商人的胸襟，所以讓我秘密送了封信去江南，找一個他有出息的侄子……”

姜綺羅小聲道：“我堂叔。”

“不錯，就是姜二爺。他的兄弟們都不爭氣，沒有一個幹成大事的，又沒有老太爺隨時的接濟，幾家的日子過得都很緊，唯有姜二爺一支還算過得去。原因就是他機靈勤快，他當師爺幫人算賬，一筆也沒有錯過，堪堪養活了全家。”

姜綺羅想起堂叔揮金如土的樣子，實在不能相信他也曾有貧寒之時，又對他更生一種親近，因為她也曾有過人窮志短的日子。

姜老頭繼續道：“我看他頭腦甚好，又有經營天分，覺得這是老太爺要找的人，所以帶他來了京城。一同去的，還有他新婚半個月的妻子。”

想起堂叔現在是孑然一身，姜綺羅便知道這個新婚妻子會面臨厄運了。

“老太爺的意思，是要趁他最後的日子好好栽培姜二爺，這對你爹也是個壓力，逼他好好思考經營之道。如果最後你爹夠資格執掌瑞錦莊，姜二爺作為一個助手也是十分得力的。如果不行，那就由旁支的子侄接手，總算沒有落在外人手裏。”

姜綺羅連連搖頭：“但是姜老爺沒有那種胸懷，他不會反思自己的不足，只會認為有人搶走了他煮熟的鴨子。”

“是啊，可是爹娘看子女大概總是走眼的。老太爺覺得自己生出的兒子總會和自己有一分半分相像，他一點也沒有看出來你爹只是假裝虛心學習，更是假裝與二爺友善。”

姜綺羅總是記掛著堂叔的妻子，算起來那是她堂嬸。“她怎麽樣了？”

“來京城幾個月後，她有一日去京城外的寺廟燒香，回來的時候遭遇了一群歹人劫道。”

姜綺羅不由得冷笑一聲：“天子腳下，不是那麽容易有劫道的。”

郭老目露悲痛之色：“不錯，不錯，是你爹讓人假扮的。他原本只是想告訴二爺，他隨時可以威脅到他們一家的安全，沒有想到，董夫人天生體弱，遭遇歹徒被嚇得犯了心悸之癥，連忙送醫。郎中一診脈，才發現原來她已有身孕！可惜為時已晚，大人和孩子就這樣一起去了……”

雖然早就知道堂嬸的結局，但姜綺羅還是忍不住啊了一聲。不過她驚訝的還是另一個細節：“她姓董？”

郭老頭慢慢地點頭，卻不明白姜綺羅在驚訝什麽。他對江南的雀屏樓和董員外一無所知，但是姜綺羅卻覺得也許這之間有些什麽。

既然郭老不知道，她不必再深究，問郭老：“堂叔怎會善罷甘休？”

“他當然激憤，而且很快查出了背後的元兇就是老爺，所以他穿著喪服，抱著牌位沖到了老太爺的床前。老太爺看到他眼中的怨氣，知道再也不能把瑞錦莊交給他，否則他會動用瑞錦莊的力量讓你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綺羅皺眉道：“祖父趕走了堂叔？”

“父母總是為兒女計算，哪怕對別人家的兒女不公。”郭老悠悠地一嘆。他這輩子雖然無兒無女，但跟著姜老太爺看過了不少人世滄桑，這句感慨絕非無病呻吟。

姜綺羅不禁自問，如果有一天為了涵兒遇到危險，為了救他卻要犧牲別的孩子，她能做到嗎？

雖然只是個假設的問題，卻讓她糾結得扯破了老舊的床單。所以她似乎也沒什麽立場去責怪祖父。

“堂叔就這樣走了？”她懷疑。

“老太爺當然賠了他一大筆錢，足夠他全家一輩子的吃喝。另外給董夫人的娘家也送了錢。那家人原本是要上京告狀來的，不過二爺不許。”

“堂叔不許？”姜綺羅錯愕片刻，無奈地問道：“因為咱們姜家在京城勢力很大，是嗎？”

“嗯……而且那個時候，你爹又和皇宮裏的什麽人聯系上了，眼看著要成皇商，各個衙門肯定護著咱們。所以啊，二爺阻止董家告狀，是看得明白！”

他到現在還稱呼一個老太爺侄子輩的人為“二爺”，可見他心中真正尊重。或許在他心中，瑞錦莊交給姜二爺更好，哪怕姜老爺不會有好下場，姜綺羅也不會出生。

“堂叔……現在就在京城。郭老，你想見見他嗎？”姜綺羅聽出他話中的崇敬之情，想著讓他看到堂叔如今人上人的模樣或許會很高興。

郭老頭卻搖頭道：“我當年把他帶來京城，才有他夫人過世的慘劇。我對不起他，無顏見他。嘿，就這麽死了，挺好……”他的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色，想必是說得太激動，血氣上湧，這不是個好兆頭。

“郭老，別說晦氣話，堂叔的事更不是你的錯。”姜綺羅握緊了他的手，扶著他躺好，卻感到郭老忽然反過來抓住了她：“小姐，是咱們姜家欠他的！他既然回了京城，你可要好好補償他！”

姜家欠下的債，要姜綺羅來還，最近她已經很多次聽到類似的話，漸漸地連不平之氣都消磨了。“郭老，你放心，我心中有數。”

郭老頭卻還不滿足，捏緊她的手，說道：“你會這麽做？發個誓給我聽！”

姜綺羅不明白他何以如此激動，但是見他呼吸起伏，就快要接不上氣，連忙舉起手：“我必視堂叔為尊長，待他如親人，瑞錦莊不倒，就必有給他的供養。”

郭老頭的眉頭舒展開，對姜綺羅一笑，滿臉蒼老的皺紋都舒展開了，像是激蕩的水波漸漸歸於平靜。

他無力地咧嘴笑了笑：“小姐，臨死的時候看到姜家出了一個你，老頭子可以閉眼啦！”

姜綺羅搖晃著他的肩膀大聲喊著：“郭老！你睜開眼！你只是累了，需要休息而已，不要說什麽死不死的！”

“說得對，我累了，該休息了。”無論姜綺羅怎麽喊叫，他的眼睛還是一點點地合上了，在最後，他意味深長地說道：“我這間房子就給你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好好住在這兒，這是老太爺給我的房子，我不喜歡外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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