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曦公主回到王府，氣憤填膺地說了事情經過。祁王聽罷放下筆，搖頭道：“你太沖動了。”

他讓公主跟著姜綺羅去，原意是要看看她擡出那份賭約是個什麽名堂，沒想到這個金枝玉葉的妹妹反倒折騰出一樁見血的風波，他少不得還要知會新的順天府尹去那村子看看，免得事情鬧大。

公主看到祁王目光中的責難，覺得很冤枉：“他們如此議論姜綺羅，那把涵兒當成什麽了？又把太子當成什麽了？誘騙女子的奸夫？那父皇和母後是什麽？就算姜綺羅不知道涵兒的父親是何許人，她仍是生下皇孫的人。那些人一口一個狐貍精地說她，豈不是侮辱皇家宗室？我這還只是抓了個首犯呢。”她說了這許多，心情總算好了一些，又問道：“六哥，難道換成是你，你會放過那口舌生瘡的東西？”

祁王不禁蹙眉，心想他不會放過，但是會另外找一個借口，至少不會讓姜綺羅起疑。

他嘆息一聲，對妹妹冷硬地說了聲你去吧，便又重新拿起筆來。他正在閱讀一封江南來的信，新裏報告著太子的門人在當地的動作。他讀罷瞇了瞇眼，沈吟不語。

水晶簾微動，王妃扶著侍女的手慢慢走入，臃腫的臉頰上露出一絲疲憊的笑。她剛剛在書房內側的隔間裏小睡，聽到聲音才起身。

“吵到你了？”祁王有些歉意，他的目光在王妃身上停留片刻，又回到了那張信紙上，他把信紙遞給了王妃：“這個人是太子保舉做了個知府，這次朝廷撥去修河堤的銀子從他手裏一過，一下子去了三成半。哼，胃口真夠大的。”

王妃低頭想了一陣：“王爺要檢舉此事？要查出這人的罪證不難，但要牽連上太子只怕不易。”

“所以本王現在不會說，本王要等此事發酵，一發不可收拾時再刺出這一刀。”

王妃點點頭，將信還了回去，苦笑道：“與其說這個，你還是去看看公主吧。剛剛對她太嚴厲了。我她方才走的時候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祁王不為所動，聲調毫無起伏：“她太自作主張了。姜涵是一枚很有力的棋子，但他終究是我們孩子的敵人。小曦太傾向姜綺羅了，需要受一些警告。”

王妃默默地嘆了口氣，看向門外的目光有些淒然。

雖然祁王說公主過於保護姜綺羅，但姜綺羅自己可一點也不這樣想，她看著紅綢鎮上工人噤若寒蟬的目光，聽到躺在地上那不斷打滾的人發出的含糊的慘叫時，心裏跑過了一整個草原。

她想要收服這些工人，卻並不想殺人立威。

“先……”她只開口說了一個字，工人們就惶恐地退了一步，生怕她又索了誰的命。

姜綺羅嘆息道：“我是說，先把他送去郎中那兒看看。”

兩個工人找來一副老舊的擔架，把早已沒有人形的左吉擡了上去，左擊捂著嘴巴，鮮血從指縫間不住流下，阿金被嚇得哭了出來，姜綺羅也不敢去看擔架上的人。

姜綺羅見擡擔架的人行動不快，又跟源銘借了馬車和車夫，說這樣總能快些送去醫治。

“他都這樣了，還能治得活嘛！”源銘打開折扇擋著臉，仿佛很怕沾染上血光。

鎮上的工人向他投來幾道怨懟的目光，左吉怎麽對姜綺羅他們不在意，但左吉是他們的工友，從前一起在鎮上過日子，現在一起外出找出路。簡而言之，左吉是他們的人，因為說了姜綺羅兩句就落得這個半死不活的下場，他們，不敢言，可是敢怒。

源銘敏銳地感覺到人們對他的態度不友善了，連忙揮揮扇子：“讓他們用！看在你的面子上啊！”最後這話是對姜綺羅說的。

姜綺羅明白源銘的小心機，他感覺得到工人的怨氣不止對他，更是對姜綺羅，所以想把這事做成姜綺羅賣給鎮上人的人情。

可惜這滿地的鮮血和猶在耳邊的慘叫又哪裏是這種小伎倆可以抹殺的？

她走回人群面前，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今天來是要證明給你們看，我有能力也有資本可以重振瑞錦莊，也就是重振紅綢鎮，我沒有料到事情會到如此地步。”

鎮上的人一齊盯著她，良久，不知是誰說了一句：“你是個災星！”

所有的人都沈默著，沒有人呼應那句話，但是他們都認同。對左吉下狠手的是傳說裏的公主不假，可事情不都是因為姜綺羅而起的嗎？

他們憤怒，這憤怒一定要找一個宣洩的口子。他們無法對公主動怒，哪怕不確定她的真假，但是對姜綺羅，他們沒有什麽不敢憤怒的。

“你快滾出我們鎮子！”

“我們不會為你做工的！”

“就是，誰知你會不會再搬來哪個大官，把我們整治得和左吉一樣慘？！”

阿金被牽連著挨了許多白眼，她覺得很委屈，但鎮上的人實在太憤怒，她想為姜綺羅辯護也不敢。源銘緊抿著嘴角，他從小就知道對於一個染坊而言，織工染工是最寶貴的，他們的心若散了，這染坊就垮了。

他感到疲倦又不耐煩：“姜綺羅，還是撤吧！甭搭理他們，你去別的地方另開一間染坊還更省事些。”

這並非氣話，紅綢鎮的工人如此憤怒而不合作，姜綺羅真不如另立爐竈來得有效。

姜綺羅低著頭，風吹起街上的黃沙，空氣裏還帶著血的氣味。她對源銘說道：“有勞源公子回京城把涵兒接來此處。”

源銘理解到了什麽，眉頭皺成小山頭：“什麽意思？接來這裏？你要在這兒住下？”

姜綺羅點點頭：“不錯。是我之前太過投機取巧了，以為有你和公主來撐場面，工人就會相信我的能力，結果事與願違。”

源銘不屑道：“所以解決之道是住下來？”

姜綺羅“嗯”了一聲：“就像在田莊，像在念羅村，不和染坊裏的人同吃同住，他們不會了解我是什麽樣的人。就算看中公主和源公子的勢力繼續為姜家做工，也不過是留下了一批勢利眼，不是嗎？”

源銘摸著下巴想了好一陣，發現姜綺羅說得真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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