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裱糊過窗紙的大門被嘭的一聲打開，幽靜的大廳被外面的天光照得驟然一亮，連帶著街道上漸漸嘈雜起來的人聲一起漫進了瑞錦莊。

姜綺羅擡頭，對於來人，她並不意外。

“董員外，早安啊。哦？董少爺也來了？”她放下賬冊站起，向董家父子倆見禮。

董承是京城新起來的風雲人物，他們受皇後娘娘的傳召入宮競選皇商，據傳聞憑一副雙面刺繡孔雀圖深得娘娘賞識。在這個多數布商都因為尚衣局葉姑姑的案子被牽連的當口，這個江南來的家族很快成了名流結交籠絡的對象。

人們都在說，董家就是下一個姜家，雀屏樓很快會替了瑞錦莊。

姜綺羅請阿金為董家父子奉茶，她則客氣地請他們去後面賬房稍候。“我和幾位老板正在清算瑞錦莊的舊賬，二位在此只怕不便。”

董承哼了一聲，說道：“這些是討債的？老夫也是！”他說完，向著離姜綺羅最近的一張椅子瞥了一眼，坐在那兒的老板識趣兒地讓出了位子，還不忘掐一把鄰座人的胳膊，讓他把地方讓給董子昭。

姜綺羅看著這一幕，不自覺地蹙眉。她估計董員外這是要為昨天在集市上的事給兒子出頭。

果不其然，董承開口便道：“我們董家自江南遠來千裏，昨天在街上可是好好見識了京城的待客之道！”

昨天在街上的事當然傳得很開，因為一邊是曾經壟斷了京城布市的姜家，另一邊是要取而代之的董家，更何況還有宰相兒子的參與，這是重要的一場沖突，雖然只持續了嗑五個瓜子的時間都不到。

此事也傳到了無寒齋，源公子很高興妄稱第一的江南董家受了教訓，又很不高興這件事沒有他的參與，而且京城居民怎麽就把董家當成瑞錦莊的替代者了呢？眼裏還有沒有他？

源銘的怨念在瑞錦莊總店的這些人都不知道，他們只見董子昭舉起他被紗布包裹成粽子樣的右手：“姜綺羅，看看你做得好事！郎中說了，本公子的手險些就殘廢了，萬一成了真，你賠得起嗎？”

姜綺羅相信他的手不會那麽容易就殘廢，因為九霄知道分寸，也因為此刻的董子昭太得意了。

她沒有著急說話，而是看著阿金為他們送上茶水，希望借著這個契機讓氛圍靜一靜。

董子昭拿起茶水咕嘟嘟地喝了一口便要開口，他原本是想要找茬的，結果一擡頭看到一臉嫌棄的阿金，忽然想起來在鳳宸宮裏見過她。

當時皇後娘娘問綺羅坊的蠟染是如何做成，這丫頭答得顛三倒四卻令皇後鳳顏大悅，占去不少風光。當時董子昭便記下了她，原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扳倒姜綺羅得到她，沒想到主仆倆一起被軟禁在宮，他倒沒法下手了。

阿金感到兩道令她不舒服的目光，發現董家少爺的目光鉤子一樣盯在她臉上，她狠狠瞪了一眼才走掉，惹得董子昭心裏一陣麻酥酥的癢。

他的目光一刻不離阿金身上，卻終於被姜綺羅的話打斷：“所以二位今日清晨拜訪，是要我給你們付醫藥費？”

姜綺羅看看董子昭高傲的臉，心中只是冷笑。她明白這爺倆來這兒的目的，他們早已知道今日是瑞錦莊還清債務的期限，所以特意來給姜綺羅一個下馬威。

姜綺羅盼著在場的老板對瑞錦莊的未來充滿希望，董承就偏要他們大失所望。

姜綺羅決不能讓他們隨心，而且她自問問心無愧：“董少爺，昨日在街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街上的路人看得清清楚楚。而且我當時正在買板栗，要找回那個攤子，那位商販都不是難事。我們要不要去府衙，讓府尹評評理？”

董子昭皮笑肉不笑地抖抖臉上的肉：“誰不知道你和官府的關系好？又是宰相又是府尹的。上次你被投入大獄，當時的府尹可是對你照顧有加，結果你一點刑都沒有受，反而害得人家天衣閣的老板莫名其妙死在獄中，聽說就是府尹親自操刀取的性命。嘖嘖，姜綺羅，你這後臺，我們可比不了。”

眾所周知趙懷遠已經不再是府尹，但他成為了太子府的幕僚，影響力只能說是更大，那麽姜綺羅的後臺豈不是更硬？

他們不會知道趙懷遠在婚禮那日對姜綺羅說了什麽，不知道趙懷遠已經立誓此後對姜綺羅只有官民之分而無偏愛，姜綺羅也知道這些話不足為外人道，而且外人根本不信。

天衣閣的新掌櫃小高老板就在這兒，他原本承諾了姜綺羅一個月之後才來索要預定的布料，但是今天他還是來了。不為追討貨物，只是要看看姜綺羅有沒有實現她的諾言，這也預示著她一個月後能否繼續兌現諾言。

卻沒有想到，在這裏聽見了父親之死的內幕。他騰地站起來，把阿金剛剛送過來的銀票一把扔了，指著姜綺羅的鼻子吼道：“說！我爹的死是不是和你有關？”

姜綺羅臉頰上的疤痕又開始發燙，她不知道董承父子是從什麽門路得到的消息，但他們的目的很清楚，要讓瑞錦莊失去多年合作的夥伴，要讓姜綺羅失去人望。

無論她會不會說出真相，她都一定會遭受天衣閣的仇恨和世人的白眼。

所有她不會說，也不願說，她自問自始至終沒有做錯，所以她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墜入董承父子的陷阱。

“高老板，你在質問我之前可否先問問自己，你爹為何會出現在牢房中？為何與葉姑姑同行？他是去做什麽的？如果你找不到光明正大的解釋，最好就不要追問。如果你實在好奇，我們可以私下裏談，這樣對亡者比較尊重。”

小高老板原本是個紈絝子弟，父親驟然死亡令他壓力倍增，就算曾經再怎麽渾渾噩噩，現在也能聽懂姜綺羅話裏的深意。他的年紀比姜綺羅還大幾歲，可是在商場裏打滾的時候可是短了太多，姜綺羅深沈凝重的語調把他嚇得心中一凜，扶著椅子才慢慢坐穩了。

姜綺羅淡然地放下茶杯，瞥了董承一眼：“敝店和天衣閣的事容後再議了，現在還是說說我們之間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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