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目睹趙懷遠接旨開始的那天起，姜綺羅就沒有再去過鋪子裏，她白天陪著涵兒念書，傍晚時便隨意聽聽柳枝匯報鋪子裏的事情。

涵兒對此很高興，但是也很擔憂：“娘親，你不去鋪子裏，我們會不會窮？”從前在田莊裏困苦的日子他還沒有忘，就算現在已經是個闊少爺他也還記著。

姜綺羅拍拍他的小額頭：“原來涵兒是個小財迷。不過不用擔心，咱們家的店鋪已經步入正軌了，瞧，就算我每天不去鋪子裏，事情照樣運行得很順利。”

姜涵的目光像小星星般閃爍：“那太好了！我們有錢，娘親還能陪著我！”

姜綺羅笑起來，把他圓滾滾的小身子抱入懷中，和他一起讀一卷唐詩選集。

忽然之間涵兒蹬著腿跳了下來：“虎子的馬！”他說著跑出書房，一路沖到巷口。他心裏很奇怪，虎子不是跟著那個厲害的大將軍回了北方戰場嗎？怎麽會回來呢？可是這馬蹄聲絕沒有錯，就是虎子每次顯擺他那匹專屬駿馬時的蹄音。

姜涵懷疑自己聽錯了，但其實並沒有。晚霞之下的少年憑借神乎其技的騎術沖到了巷子口，一個人人也沒碰倒，一個攤子也沒撞翻。

“涵兒，怎麽樣？我進步不少吧？”虎子抹著臉上的汗，對姜涵打了個招呼。

看到小夥伴，姜涵肯定是開心的，但是他很不解：“你怎麽回來了？”

虎子正要回答，看到出現在姜涵身後的姜綺羅，禮貌地打了個招呼，從懷裏沖出一封信箋交給她：“這是皇甫將軍的回信。”

姜綺羅對他溫柔地一笑，覺得這孩子在軍中歷練了一番，果然成熟許多，待人接物更周到了。“皇甫將軍實在客氣了，這種信函由驛站轉交就可。”

“嘿嘿，驛站的馬哪裏有我們的快？這等重要的信件還是親自送比較穩妥。”虎子說得不乏得意，隨即又正色道：“姜小姐，姜家讓我在京城留幾天，親自帶您的哥哥過去。”

涵兒聽出了些什麽，抓住姜綺羅的衣服：“舅舅怎麽了？他好久沒有來陪我玩了！”

虎子吐吐舌頭，發覺他戳破了一件姜綺羅未曾向涵兒提及的事。

“涵兒，你想見大器舅舅？”

“想！他的家傳槍法，我才學了一半！”涵兒答得很認真。

姜綺羅笑得非常無奈，姜家是個染布世家，哪有家傳的槍法？肯定是哥哥胡編了一套哄涵兒的，偏偏他十分當真。

“好，那我們晚上就去見他，怎麽樣？”姜綺羅捏著他的小臉蛋笑道。

涵兒歡呼一聲，拉著虎子回到院子裏玩耍去了。

姜綺羅望著孩子們興致勃勃的背影，無言地垂下了頭，淚水落在了腳前的土地上。

是啊，今晚該帶著涵兒去見哥哥，過了今夜，他們該有很久不能相見了吧……

趙府尹說過這些日子不會私下會客，姜綺羅很想體貼他，但是哥哥在他牢中，不去打擾是不行的。不過她知道與府尹見面會尷尬，所以還是請飛魚代勞。

順天府的衙差不要說攔住飛魚，看見飛魚的身形都是不可能的。書房的窗瞬間開了又閉，像是秋風偶然起意的搗亂，但是屋子中已經多了一個人。

趙懷遠說不想會客，飛魚要他非會不可。

幸好趙懷遠涵養甚好，屋子裏驟然多了個大活人，一點也不慌亂，只是皺起眉頭：“你是何人？有何來意？”

“第一個問題，別管我是誰。第二個問題，讀這封信就知道了。”飛魚說著把一封新拋給了他，正是虎子早先給姜綺羅的那封。

輕飄飄的信函筆直地飛過來，如此奇詭的情景也沒有讓趙懷遠吃驚。他讀罷信件，問道：“皇甫將軍要特招姜公子從軍？”

“不行嗎？姜大器有功夫在身，比雜兵有用多了。而且他有江湖經驗，做個搜羅情報的斥候正合適。現在北方戰事吃緊，什麽樣的人材都需要。”

雖然心裏覺得姜大器還是不成器，但是飛魚還是違心地吹捧了他一把。“總之，這的確是皇甫將軍的意思，不管是趙大人也好，還是太子出面也罷，希望姜公子的案子就這麽解決，漕幫會記得這份人情，否則……”

他並沒有說完，但後面肯定不是好聽的話，所以不必說出口。

趙懷遠當然明白，這是太子一方想與漕幫結交還是結仇的選擇，也是要不要給皇甫將軍面子的選擇。劫獄是大罪，但是和漕幫與軍方相比又很小了，趙懷遠可以替太子殿下做這個主。

趙懷遠默然不語，只是把信放到了鎮紙之下：“明天我回去太子府，不出三日，刑部的案卷應該會銷去。”

“明智。”飛魚讚賞道，他指指外面的無盡夜色：“我們現在可以把人帶走嗎？皇甫將軍的人等在外面。”

飛魚說話時，趙懷遠就在動筆寫什麽，待他話說完，趙府尹已然遞過去一張紙：“憑我的親筆信提人。”

飛魚對他更為讚賞，作為一個江湖草莽，難得地對官老爺表達出善意：“我這廂祝大人新婚愉快了！”

趙懷遠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繼續讀他未讀完的卷宗，對飛魚一眼也不看，淡然道：“你本不該在此，還不快走？”

飛魚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什麽也沒說。隨後秋風又起，窗戶開了又閉，屋子裏再也沒有第二個人。

趙懷遠放下卷宗，推開了還在晃動的窗。樹葉已在飄落，他呼吸著悲涼的風，看著順天府的院墻。

皇甫將軍為何會特意提走姜家的少爺？不用想也知道是姜綺羅的周旋。

皇甫將軍的人來了，那姜綺羅會不會來？她現在在哪裏？是否就在那堵墻之外？

趙懷遠的目光不自覺地望向書房的門，他想走出去，和她說一些話，但是最終，他還是回到了桌邊，收拾起被風吹亂的卷宗。

拒絕任何人的來訪，其實只是不想見姜綺羅。見了要說什麽？再剖白一番心意？還是訴說他的委屈？是愛她還是怨她？

趙府尹是殿試第三，上屆探花，可惜聖人的所有書裏都沒教過他該怎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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