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子深處的小樓上忽然出現一個人影，聽聲音他已有些年歲，看身影似乎也有些佝僂，他居高臨下地看著慌張欲逃的流民，語調毫不掩飾輕蔑。

姜綺羅大約記得這座小樓，是姜老爺平時喜愛的休憩之所，偶爾還會叫個戲班來在樓上唱曲，就這一園子花草的香味笙歌管弦，好不愜意。

但是今夜，這裏仿佛成了盜賊團首腦坐鎮之處？

樓上的人說道：“敲鑼的只有一個人，聽聽外面，哪裏有什麽官兵？虛張聲勢罷了！”

樓下的流民還是很擔憂：“可還是有人發現咱們了呀！還是跑吧……”

樓上的人慢慢走了下來，他站在陰影裏，姜綺羅看不清他的模樣。

他說道：“哼，那就把那個人揪出來！你們沒有拳頭嗎？讓他說不出話！”

姜綺羅暗暗叫苦，她怕的就是這樣，勢單力孤對他們一群兇神惡煞。虛張聲勢的一招不可行，下來要怎麽辦？

她還沒有想出對策，忽然聽到手邊傳來“錚——”的一響，是掛在她手臂上的銅鏡悠悠轉動，自行撞上了鐵棍子。

“竹林子裏有人！”

樓前的黑影冷笑一聲：“看來就在哪裏了！還不抓出來。”

姜綺羅拋下手裏的銅鏡，撒腿就跑，但是她本就不是個矯捷的人，何況在宮裏軟禁了一天一夜。越九霄送來稀粥小菜，已經是上一個黑夜裏的事了。

很快，她在雜物堆邊被幾個臟兮兮的人圍住了，幾個人想要上前抓她，她不多想揮舞著手裏僅剩的鐵棍，攢足力氣重重地敲在他們的手背上，一把退了他們的手。之所以拋掉銅鏡而只留鐵棍，就是怕有個萬一。

“格老子的！居然打人！”圍住姜綺羅的人抱著手哀嚎著，蓬亂的頭發下掩藏著兇惡的眼神，慢慢地，這眼神又化為驚慌。

“老大，這是個女的！”

“好像很有錢……會不會是大官家的人？”有一個乞丐模樣的人打量著姜綺羅的衣衫。他們這些在街上流浪的人，對人的出身嗅覺敏感，什麽能惹，什麽人能上去要錢，隔著二裏地他們也能看出來。

“老大”從樓前走來，走過樹蔭遮蔽的石子路，終於被月亮照亮了臉。他看向姜綺羅時，腳步一頓，眼睛睜大了些，但還是沒說什麽，只有一個字：“打！”

“她會不會很有勢力啊？”姜綺羅穿的是為了入宮見皇後而準備的服飾，他們看了當然忌憚。

“老大”呵呵一笑：“不用管，動手就是。你們從前難道沒有打死過人嗎？”

那些人發了狠，當先有一人掄起拳頭沖了過來。姜綺羅心裏發寒，她看到這個人猙獰得血紅的眼睛，胃裏像是有東西下墜。她終究不是個學武的人，手裏的棍子沒有什麽用，何況她一個弱女子站在這麽多流民之中。

第一個上前搶過了鐵棍，她便再沒有反抗的工具，只好快步後退，抵住了臟兮兮的圍墻，忽然一笑道：“既然知道我出身不凡，難道不覺得放了我會更有好處嗎？”

或許這些人更願意用姜綺羅換贖金，這就是可以談判的地方。

那個蒼老的、弓著背的“老大”呵呵一笑：“姜小姐，虛張聲勢的事不可做兩次。你剛剛已經用過這一招，而且已經露餡了。你的姜家已經落敗了，我們正在瓜分殘肉，你活著死了又有什麽區別？”

姜綺羅斂起笑容，她聽得出，這個帶頭的“老大”是識得她身份的。

“老大”也收起笑容，惡聲道：“不要猶豫，打死她，否則我們麻煩大了！”

那些流民聽說這就是正在偷竊的姜家的小姐，被失主眼看到作案，那是真的不能留活口了，所以他們再也沒有猶豫，從雜物堆裏抽出各種可做工具的物件，要把姜綺羅打個面目全非。

姜綺羅握緊了拳，就算到了這種地步，也要設法轉圜，可她實在不知還能如何轉圜。

沖在最前面的流民恰好拿著姜綺羅剛剛用的鐵棍，他高舉粗壯的手臂，轉眼就要劈中姜綺羅脆弱的頭骨。

不過他沒能劈下來，姜綺羅也沒有血花四濺。

“誰敢動我妹妹！”伴著憤怒的呼喝，一道銀光飛來，將舉著鐵棍的手生生釘在了墻上。

姜綺羅沒有害怕，沒有合上眼，她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根半身長的短槍，是姜大器喜歡用的兵器。

銀槍原有一對，一支還在墻壁上發顫，另一支就在姜大器手中，而他，就站在巷口。

彎月斜掛，冷冷的月光把他的影子拖得細長，像他的槍一樣尖銳。他伸出手，指著站在流民背後的“老大”，聲音像是凝霜的刀：“怎麽？幾日不見，秦管家就不認得主家小姐了？”

“老大”的身影一顫，看著漸漸逼向自己的槍尖氣勢頓時矮了下去：“少爺……”

管家？秦管家？姜綺羅依稀記起來有這樣一個人，她在被召回姜家挨罵時，在念羅村和生父恩斷義絕時，在為公商會開幕會上與他對峙時，他身邊總有這麽個小心伺候的人。

卻原來也是個落井下石，趁著人剛死蘸血吃饅頭的家夥。

秦管家知道姜大器的身手，就算不是武林頂尖，可收拾幾個流民絕沒有問題。他佝僂的身子更彎曲了，連膝蓋也彎了：“少爺，饒了小的吧！沒了姜家，小的沒了收入，又有一大家子要養，只好……只好回來看看。您就當是我們回來拿點賞錢吧！小的可是看著您長大的！”

領賞？把偷竊說成領賞，這也是一種創造力。

姜綺羅遠遠地看著，姜大器的目光微微閃動，知道他的怒氣來去皆快，終究是心軟的。

“這話你去和府尹大人說，若他覺得你領賞有理，哥哥願意給你多少都行。若是說不通這道理，你就是不告而取，是為賊！”

姜綺羅挺直了身子，從一種流民驚恐悔恨的目光下走過，她在秦管家面前站定，說道：“管家若去自首，哥哥說不定會念舊好為你求情，若是你不去，這件事決不能善了，畢竟，誰知你會不會‘領賞’沒夠呢？”

秦管家看著面前不動如山的女子，心中有些畏懼，又有些懷疑，終於變成了孤註一擲的瘋狂。他從腰裏抽出一把小刀，伸手抓向了姜綺羅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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