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綺羅醒來時感覺十分覆雜，既覺得落到眼睫上的陽光刺目，又覺得屋中有股惹人發饞的氣味，同時還有一股不友善的氣氛。

她勉勵睜開眼，看到皇後身邊的嬤嬤和她身後幾個粗壯宮女。她已經知道這位嬤嬤姓何，是皇後大婚時隨嫁入宮的，有她在此，可算是有半個皇後在場。

看來皇後娘娘有話要對姜綺羅說，是勸降？還是威脅？紅臉還是白臉呢？姜綺羅很好奇。

但率先說話的並不是何嬤嬤，是她身後的宮女：“你為何睡在窗邊？莫非是意圖逃走？哼，癡心妄想，鳳宸宮的守備連蒼蠅也飛不出去！”

姜綺羅覺得很無語，難道這位宮女以為她會在翻窗到中途時忽然睡著？至於鳳宸宮的守備，既然越九霄能潛入，還不是獨自潛入，宮女的恐嚇於她耳中就只是個笑話。

昨晚吃了東西，又見到了越九霄，她精神很好，微笑中閃著奪目的光彩：“請嬤嬤放心，我知道逃跑沒有好下場，我的打算是堂堂正正走出這個偏殿。”

何嬤嬤見她毫無頹敗灰心之態，心中微感驚訝，但還是要按吩咐，說她該說的話。她把手中的食盒放在姜綺羅面前，揭開蓋子露出幾樣精美誘人的小菜，另有一道清香四溢的湯品，透著淡淡的藥香，想必是為了滋補姜綺羅這一天未進水米的身體。

“姜綺羅，昨個躺了半日，你也該想明白了……”

“我想明白了。我敬重趙府尹，但對他絕無男女之情，娘娘的好意，我不領。”她不待何嬤嬤說完，就替她補完了之後的語句。

何嬤嬤皺起灰白的眉，她不似皇後重視保養，歲月的痕跡遍布她的臉龐：“姜綺羅，你難道就想不通？接受娘娘的好意，你就是受器重的皇商，否則的話……你的綺羅坊，你的家人，包括隨你一起入宮的小姑娘，都不會有好下場。”

提起家人，姜綺羅想起涵兒圓圓的臉。她又一夜未歸，涵兒會不會很擔心？她相信越九霄早對涵兒有所安排，卻擔心這孩子會不會想自己想得失眠。

何嬤嬤看她怔忪，還道她經過一夜消磨意志終究軟了，於是把那些小菜與湯一樣樣端上桌，說道：“這就對了，聰明人都該識時務。”

姜綺羅站起來，臉色有些古怪，在窗邊坐了一宿，她的腰腿酸得厲害。她一瘸一拐地走到桌子邊，眾人都以為她要動筷，也就是接受皇後的好意，卻見她將碗碟一樣樣地收回食盒，扣好了蓋子交還何嬤嬤：“偏偏我的家人和我一眼，都不是服軟的人，所以這食盒還請嬤嬤拿穩。”

何嬤嬤驚訝地看著她，姜綺羅脂粉盡褪，顯然沒有昨日入宮時的明艷動人，可是這張蒼白卻蘊含笑意的臉分明比昨日更奪目。

她一個分神，沒有握住食盒的手柄，幸好身後的宮女功夫過人，閃電般地伸手接住了。

松了一口氣的不是何嬤嬤，而是姜綺羅。要是這一盒子好吃的全摔在這裏，她就要一整天聞著香味而吃不得，那可真是慘於酷刑。

何嬤嬤哼了一聲，領著人離開了。她見過不少被皇後囚禁的人，迅速折腰的是多數，瘋狂反抗自取滅亡者亦有之，但如姜綺羅這樣淡然從容的卻很少，考慮到她卑微的商戶出身，這份平靜更為稀奇。

她不由得為姜綺羅可惜起來，如果姜綺羅執意，她會無聲無息地消失，世上只怕真的少了個有意思的女人。

何嬤嬤想得出神，未曾察覺一側有人走來，感覺到了也未曾想要停下腳步讓路。她是皇後的心腹，在鳳宸宮，只要沒有皇後在場，她不必向任何人退讓。

偏偏今日鳳宸宮來了外客，而且身份尊貴。

“什麽人？怎敢擋太子妃娘娘的玉駕？”甬道上傳來少女的嬌叱。何嬤嬤連忙轉過身去看，只見身著金絲繡袍的太子妃在侍女的簇擁下走來。

太子妃的繡袍質地極好，在今日略微強勁的秋風裏依然垂墜服帖，可見用的料子厚實致密。她走過悠長的甬道，走過何嬤嬤面前，目光不曾一瞬，更不曾向正前方意外之處投去一瞥，甚至連她頭上綴在步搖上的珍珠都沒有晃動。

“真是大家閨秀，有德之女的典範啊……”何嬤嬤目送她走入正殿，心裏又嘀咕起來：沒有大事，太子妃來做什麽？

“孩兒向母後諫言，為順天府衙賜婚一事，有欠考慮，不妥。”

正殿中，太子妃向皇後盈盈下拜，然後開門見山地說明了來意。

與她相比，皇後的打扮倒很隨意許多，比起昨天的莊重，她只穿了件灰藍的素袍，頭發用銀環束住，全身上下最珍貴的物件應該是手腕上的佛珠。

“佳人，你特意來本宮處就為了說這件事？這事本宮已經下旨了。”皇後為顯親切，特意用太子妃的閨名相稱。

但太子妃肅穆凝重的臉色毫不為皇後的溫情所打動，她說道：“母後可知，姜綺羅的生父正在被祁王查辦？她之所以未被牽連，是她大逆不道，與生身父親斷絕關系之故。她是罪人之女，又叛出家門，這是雙重的罪過。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本朝的探花郎？”

皇後的目光凝重起來，這些事越夫人並未對她說起過，尚衣局的黃公公也不曾提及她和瑞錦莊的關聯。

若她真的這等不肖，這婚事的確要三思，太子之友豈能有這等不賢之妻？

太子妃望著皇後若有所思的臉色，說道：“但鳳旨已下，世人皆知母後為趙懷遠賜婚，這件事如果就此作罷，難給天下人交代。”

皇後心中有些不悅，太子妃此言有指責皇後處事不當的意思，偏生皇後自己也覺得太過聽信越夫人的話，辦得不甚穩重，一下子心情更是郁悶，胸中的憤懣都寫在了臉上。

“那太子妃可有妙計？”

以“太子妃”相稱，便是保留了距離。

太子妃渾然不知，或許是不在乎，她說道：“有一人，可頂替姜綺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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