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宸宮寂靜得有如凝固，連呼吸聲都沒有了。

姜綺羅自己都佩服自己，連氣氛如此只好的場合都能被她一言搞砸。她冷靜下來，對皇帝說道：“陛下的賜婚是天大的恩德，民女命薄，無福承受。民女不敢求陛下真的賜婚越……公子與民女，只求不要逼民女與府尹成婚。”

皇後收起了她的和藹：“姜綺羅，你說陛下在逼你？”

姜綺羅連忙低下頭：“民女口不擇言，往陛下皇後饒恕。民女的意思只是，不願嫁給府尹。”她的聲音越來越弱，因為就算不擡頭，也能感覺到頭頂的高臺上傳來威壓。

皇帝忽然輕笑了一聲：“姜綺羅，你覺得趙府尹不及九霄有前途，是嗎？朕可以許諾你，這次賜婚也為趙府尹升官。府尹之位本就是他初出茅廬的試煉，他也該喚頂烏紗了。”

姜綺羅擡起頭喊道：“和他的官位無關，民女只是更喜歡越九霄！”

事實如此簡單，為什麽他們會想得那麽覆雜？看皇帝皇後的神情，仿若聽到了一樁笑話。

皇後說道：“姜綺羅，婚姻大事哪裏是憑喜好而定？你既然有婚約，自當履行，怎麽能說想要嫁給誰就嫁給誰？”

換成從前，姜綺羅肯定會說她有個兒子叫姜涵，姜涵的親爹找不到，只要這麽一句，什麽賜婚什麽女官，全都能回絕得幹幹凈凈。可惜現在不行了，既然知道涵兒的父親是太子，那她就不能輕易吐露真相，否則皇家之中但凡有一個人追查，涵兒便前途未蔔了。

姜綺羅沒有理由了，唯一的方法就是長跪與磕頭：“請陛下收回成命，民女絕不嫁趙府尹！”

阿金跑出來，陪著姜綺羅跪下：“皇上，皇後娘娘，民女可以作證，姜小姐喜歡越先生，絕不是圖什麽官位。他們倆個很好，你們若見過他們在一起的樣子，也會覺得很好，求你們別拆散他們！”

她的話沒有換來同情，只惹得周圍的人哈哈大笑，阿金站起來大喊：“我沒有騙你們啊！”

皇後使了個顏色，幾個粗壯的宮女走上來，一開始還禮貌地請阿金退下，見她死心眼地戳在那裏，便再也不管什麽體面，捂著她的嘴巴拖出了殿門。

黃公公走過來勸她：“姜綺羅，這是天大的恩典，你還是識相些為好。”

姜綺羅看著他，痛苦地扯扯嘴角，她接連磕了十幾個頭，也許是太用力，頭有些暈。

黃公公說得不錯，她該識相的，否則皇商的頭銜還沒有落到手心就要飛走了，綺羅坊說不定也要在龍顏大怒之下被夷為平地。她不自覺地看著董承，他果然像是撿到了寶一樣，沒想到姜綺羅掙脫了他的絆住卻在受賞時自己往坑裏跳。

但是她真的不能同意，一旦答應，她和趙府尹就是被皇帝皇後蓋了章的的夫婦，這輩子就算相看兩厭也得繼續彼此折磨。

所以她繼續磕頭，口中只有一句話：“民女不嫁，請陛下收回成命！民女不嫁……”

她覺得頭越來越暈了，耳朵裏響起嗡嗡的聲音，她晃晃腦袋，感覺眼前的世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紅色，而董承不懷好意的笑也莫名地變成了吃驚。

她想不出所以然，此刻最明顯的感覺是眼睛裏有些濕，但好像並不是淚。手指一抹，竟然是一指頭的血跡。

黃公公大喊道：“來人，傳禦醫！她的頭磕破了！”

姜綺羅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鳳宸宮的地太冷硬，她磕頭磕到了頭破血流。

皇帝沒想到一件好事鬧到這個地步，站起身來一卷袖子，頭也不回地出了殿門。在經過姜綺羅身邊時，他感覺到神志模糊的姜綺羅伸出了手，想要抓住他繡著金龍與波濤的袍角，她嘴裏只有一句話：“請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就這樣負氣離去了，連累得皇後面子上都掛不住。黃公公走上去請示：“皇後娘娘，這品鑒會……”

“繼續啊。”

黃公公看了一眼已經暈倒在地的姜綺羅，問道：“她呢？”

這個問題讓皇後的臉色鐵青，濃厚的脂粉也難以遮掩。為她賜婚，是越夫人的主意，當然也是皇後的一片好心，試看這天下有那個商賈之女能得她如此關愛？

卻偏生姜綺羅在陛下面前上演了一番抗旨的好戲？

皇後有心把她扔在宮門口自生自滅，但這樣一來，豈不一切都步了尚衣局的後塵？她勸解自己，今日是好日子，暫且不與她為難，只要想法子逼得她就範就是了。

皇後別開頭揚了揚手：“送姜小姐去偏殿歇息。下一個是誰？”

這就是姜綺羅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她知道皇後暫時放過了自己，於是心頭一松，徹徹底底地暈了過去。

源銘坐在位置上東張西望又不敢造次，他懷疑姜綺羅是不是和皇宮犯沖，每次來都要出點狀況，這次更是在皇帝皇後頭上動土。

皇帝皇後啊，這讓他找誰求救好啊？

姜綺羅睜開眼，感到額頭被勒得發緊，伸手一摸，是一條繃帶。這禦醫也不知怎麽想的，要把她的腦仁擠出來還是怎樣？

她坐起來，看到的是繡蓮花的綢緞面被子，頭頂是百鳥朝鳳的明黃錦帳，掀開帳子看得到的紫檀的香爐、水曲柳的百寶閣，格子上的每一樣東西都是姜綺羅說不出價格的金貴。

她靠在床架上，頭疼得更嚴重了，她還在皇宮裏，在某個宮殿裏。

看窗外的天色已是近黃昏時分，品鑒會定是告一段落了，不知道是個什麽結果，綺羅坊有沒有躋身皇商呢？

她想到這一節，自嘲地笑了笑，她竟然還敢想成為皇商的事情？她在鳳宸宮大殿做過什麽？抗旨啊！不要說什麽皇商了，腦袋還在就很好了！

姜綺羅扶著桌子坐下來，因為頭暈，渾身都沈沈的用不上力。

夏秋之交的空氣還有些悶，她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忽然感到一陣風吹過，姜綺羅覺得清爽了些，意識到是殿門打開了。

她強撐著站起來，看到帷幔輕輕飄動，然後露出了皇後冷若冰霜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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