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後登場的更容易給人留下印象，相對應的，先登場的就要吃虧些。等到品鑒會結束，尚衣局奉禦與眾司衣關起門來給各家分等級時，他們早就忘了最初亮相的布匹是什麽成色了。

所以拋磚引玉這種吃虧的事是沒有人願意幹的，除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源公子。

“哼，你們都怕先亮家夥吃虧？小爺和小爺的布不怕！”說完，他一揮手，小廝捧著長長的錦盒上前。

早已有人在屋子正中設了長案，供參會商家鋪展布料。源銘揭開盒子，長臂一拋，卷起的布帛在空中劃過一道亮光，下墜時飄飄然展開，待到落在長案上時，端端正正全部鋪展開來。

滿室生光，黃燦燦的顏色簡直晃眼。

姜綺羅不禁懷疑，源銘說的他忙於準備品鑒會，莫非就是指這一手花哨的雜耍功夫？

源銘站起來，滿意地看著一屋子瞪圓的眼睛，說道：“源家的盤雕綾，由本公子親自研制，用的是昆侖山上取來的冰蠶種，冬暖夏涼，就算在今兒個這樣的天氣裏穿在身上也絕不見汗跡。”

葉朝瑾走到長案前探手摸了兩把，笑道：“源家的盤雕綾一向不負眾望，今年尤其優秀。冰蠶不易得，源公子有心了。”

黃公公在他背後問道：“這布料可有什麽說頭？”

源銘對他一抱拳，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傳說彌勒佛所在的極樂世界景象奇異，有黃金鋪路，琉璃做階，更有七寶築成樓閣，光輝燦爛，妙不可言。所以這一匹布便依經書描繪，以七色蠶絲織就，以珍珠之白、珊瑚之赤、翡翠之碧、金銀之黃白合織成萬字紋，聊以描摹凈土之光明景象。”源銘頂著眼睛上的紗布做雙手合十狀。

葉姑姑仔細去看那塊布，果然看到在燦爛的黃色之中還有青碧、粉白、正紅、黃褐色的細絲，這些色彩如墨入池中，只留下淡淡的痕跡，遠遠看來整塊布料沒有雜色，可事實上布料的顏色卻神不知鬼不覺地變得豐富與柔和。

這塊盤雕綾織法非常覆雜，比無寒齋裏賣得那幾種純色布料要難上百倍，難怪源銘對商會的事撒手不管，他是在潛心做這塊必勝之作呢。

姜綺羅明白源銘的苦心和努力，但是聽他一本正經地說話卻十分想笑，源公子他打架留下的傷還沒好利索呢，現在就說得一心向佛了？這是騙誰呢？

黃公公的感嘆為她解了惑：“源公子真是心思細膩啊。自從太孫殿下薨逝，陛下和皇後娘娘便開始吃齋念佛，還時常請高僧來做法事，為太孫祈求冥府。他們若知道這塊布料中蘊含的深意，定受感動。源公子，源家今年呈上的布甚好，遠遠好過往年。”

沒有任何話比這句更讓源銘自得，他對這個老太監頓時很友善，他又想起來什麽，對他道：“染這布時我們加重了顏色，所以看起來深了些。如果這布能入尚衣局諸位的法眼，我們把染料沖淡些，就能染成明黃色。”

黃公公欣然笑道：“源公子思慮得真是周到，令尊有子如此，該當欣慰了。”

源公子幾時知道自謙為何物？他點點頭：“不錯，你說得對。”他回到座位上時，跟著他的小廝熱淚盈眶：“公子，實在是太精彩了！”源銘白了他一眼：“大驚小怪！”

尚衣局的人從來沒見過源銘這樣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包括身居高位多年的葉朝瑾。祁王對源銘的作風早有領教，所以最淡定，他提醒了葉朝瑾一聲，她才笑著揮揮手，命人收下了源銘的布。

所有商戶都不願當第一個出頭的，但源公子卻把這事變成了先聲奪人，憑著他的任性，讓後面一連串展示布料的商人都蓋不掉他的風頭。

姜綺羅算是明白了，源銘給那塊布冠上那麽多說辭，只是為了迎合皇帝皇後的愛好。真想不到，直來直往的源公子也會有這麽多花花腸子。這才是他為品鑒會下的最大的功夫。

還有另一件事讓姜綺羅在意，就是源銘說什麽他染色的時候著意把顏色加深的事，姜綺羅暗自琢磨了很久，才隱約猜到源銘是要回避只有皇家才能用明黃的禁令，可是又要證明他們源家染色的水平，所以特意把顏色調深了幾分。應該說這又是源銘耍的一個小心思了。

她在心中暗自嘀咕的時候，又有好幾人上去進獻了布料。像天衣閣的高老板則是進獻了兩套新做成的衣服，兩套都是供皇帝陛下日常起居穿的常服，黃公公的評價是用料甚好，針腳綿密，別的倒沒說什麽。姜綺羅體會著這就是別的沒什麽可說的意思，在她看來，那兩套衣服的款式並無新穎之處，縱然顏色好，也只能說高老板挑了匹好布料。

她難免把春暉堂的成衣和高老板來比，不得不承認，春暉堂還很稚嫩，但沖著春草敢想敢做的性子，靠她的新設計從天衣閣手裏搶一塊肉也不無可能。

姜綺羅忽然感到身邊的柳枝瑟縮了一下，一擡頭，發現是到了姜老爺上場的時候。

姜大器攙起父親，送他慢慢地走到屋子中心，幫他將帶來的兩匹布鋪展在長案上。姜老爺拄著拐杖，對四周的同行客氣地點頭，但偏偏不往姜綺羅這兒看。他搖搖欲墜地扶著桌子講話。他說話緩慢磨人，內容無非是這兩匹布是瑞錦莊新作，用了哪些好材料好織法，意思實在不大。偏生兩位奉禦和滿場的商人都給他捧場，說完了還一個勁地誇讚，實在令姜綺羅和源銘不快。

有源家的盤雕綾珠玉在前，瑞錦莊呈上的那匹綢子其實已經成了沒法同日月爭輝的螢火之光，事實上所有進獻綾羅綢緞一類的商人都被蓋過了一頭。姜老爺能拿出手震撼兩位奉禦的，只有金紗了。

他用的還是從姜綺羅這兒得到的最初一版的織法，他又命手下工匠用染色的蠶絲來織，所以今日的姜老爺也有將近十種彩色的金紗。只不過瑞錦莊的工匠挑顏色隨意，遠沒有霍師父和姜綺羅挑選顏色時慎重，所以瑞錦莊就算有了彩虹般多姿多彩的金紗，照樣沒打響名號。

姜綺羅淡淡地一笑，輕輕撫摸著她的新布，這就是假李鬼撞上真李逵了，咱們看看誰有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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