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趕在品鑒會之前的幾天重新又織了幾回，精益求精，就盼著能給綺羅坊打響名頭。甚至就在品鑒會的前一晚，她為了修正花紋上的小錯誤還挑燈趕織了一匹新布，結果第二天早上困得睜不開眼，連起床穿衣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一個人入宮只怕沒有照應，姜綺羅便叫上了柳枝。她覺得有些尷尬，自從柳枝揭破了趙府尹對姜綺羅的情意，兩人之間總是有些疙瘩，而且近來柳枝看她時更是目光閃爍，讓姜綺羅不解。偏偏姜綺羅遇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所以總沒有機會把話說開。

無論如何，柳枝在綺羅坊工作時記得帳一筆都沒有錯過，可見她並未將私怨轉嫁於生意，這就很好。

姜綺羅在院子裏找到了打水的柳枝：“柳枝，今天要辛苦你陪我跑一趟了。皇宮裏規矩多，咱們彼此提醒著，免得闖禍。”

柳枝不做聲，只是點了下頭，便端著木盆回房洗漱。

姜綺羅一拍腦門，從她屋中抱來兩盒子胭脂水粉趕到柳枝和阿金的屋子裏：“我這記性真是沒救了。這是春草前些日子送來的，我本就要給你和阿金，結果一直擺在櫃子上想不起來。今天是個大日子，咱們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柳枝伸手接過來，她從前在姜家大宅裏見過不少好東西，一打眼就知道這兩盒脂粉價值不菲。想起春草那個村裏丫頭現在都能用這樣的好東西，甚至能拿這些東西送人，她心裏那桿秤頓時被打翻了。

姜綺羅把留給阿金的那一盒放在她的行李上，又對柳枝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抓緊時間準備。雖說品鑒會午後才開始，但入宮總是提前些好。”

柳枝目送姜綺羅離開，坐在小鏡子前梳妝。她心裏總是不爽快，哪怕用了春草送的胭脂，也覺得不足以顯示她的美貌。而且，她覺得姜綺羅越來越不器重她了，入宮這等體面要緊的事，竟然先想到的是這個傻裏傻氣的阿金。

柳枝心頭還有一層更深的疑慮，為什麽姜綺羅直到今天還是一副什麽事情都沒有的樣子？明明她親手在那碗夜宵裏放了東西……她轉頭，盯著在床上酣睡的阿金，她會不會知道了什麽？

陽光透過窗框照進來，落在阿金的眼瞼上，她覺得刺眼，翻身扯過被子繼續蒙頭大睡。

柳枝冷笑一聲，懷疑這個阿金簡直是擡舉她了。

她不知道姜綺羅為何沒有步趙老太太和白苗兒的後塵，所以她最近一直夾起尾巴做人，生怕是姜綺羅察覺了什麽。今日入宮，未必不是個機會，她可以好好探探底細。

她才打定主意，門口傳來越九霄的招呼聲：“綺羅，我送你去皇宮。”

姜綺羅推開房門，抱著阿金昨晚新織成的布料從房中走出來，後面還跟著笑嘻嘻的姜涵。

“越先生快來瞧，娘親今天真好看呀！”他拉著姜綺羅的手直晃悠，烏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姜綺羅的臉。

姜綺羅今日特意穿上了奶娘給她做的衣服，用得是霍師父親手織的金紗。奶娘說這衣服原本是為了讓姜綺羅回大宅見爹娘的時候穿的，她盼著二老見女兒楚楚可憐，就心軟放她回去。

不過姜綺羅從來沒打算走那條搖尾乞憐的路，與其穿給蔑視她的姜老爺，她選擇穿這件衣服為她的綺羅坊打天下。

寶劍就該用在這種時候。

越九霄笑嘻嘻地圍著姜綺羅走了兩圈，看著她挽起的淩雲髻，簪在發間的金釵，額間貼著的芙蓉花形的花鈿，綴在耳上的珍珠，不由得笑道：“你現在便打扮得這樣好看，待你我成婚之時我要怎麽打扮你才好？”

他對姜綺羅今日入宮之行憂心忡忡，一宿不曾合眼，但那也不能否認姜綺羅今日的模樣令人心動。

姜綺羅臉頰泛起淺紅，她橫了越九霄一眼，說道：“這身行頭沈得不行，我的脖子都要被壓斷了。等到成親的時候我絕不這麽穿了，我就穿最破最爛的衣服，像瘋婆子一樣披頭散發，你愛娶不娶。”

越九霄信誓旦旦地說：“娶！怎麽不娶！娶美嬌娘的人多了，娶瘋婆子的世上獨我一個！”

看他說得美滋滋的，姜綺羅算是服氣了。她看到打扮停當的柳枝從屋中出來，不由得誇讚道：“柳枝今天的打扮也好看。”

柳枝穿了一件她從姜家大宅帶出來的水綠裙子，裙角處的裁剪很是精心，是一片細細的流蘇，隨著移步行走而輕搖，有如岸邊柳浪，著實配她的名字，更配她的氣質。

柳枝和越九霄見到彼此，都知道對方心中不喜歡自己，只是因為姜綺羅在場，才在明面上彼此打個招呼。

越九霄沒想到跟姜綺羅入宮的是柳枝，不由得更為姜綺羅擔心。真恨此時他就是個白丁，要去攙和內宮尚衣局的事鞭長莫及。所以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姜綺羅去皇宮，把他能想到的危機和陷阱都說給她聽。

越九霄特意從宰相府調出最氣派的一輛車子，他扶姜綺羅登上車子，自己也棄馬乘車，勉強和柳枝擠在一個車廂中，就為了給姜綺羅講宮裏的規矩。這些都是他平生最討厭的事，現在卻要姜綺羅記在腦子裏，越九霄覺得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尚衣局的頭頭官稱奉禦，你要是只喊公公、姑姑之類的，人家會嫌你輕慢……還有座次，只要尚衣局奉禦站起來了，你就得站起來。別看他們只是皇帝的仆人，那也是有品級的，比趙懷遠也不低……綺羅？”

姜綺羅完全沒聽，她小心地摟著進獻的布料，在心裏默誦著面對尚衣局時的陳詞。越九霄撫著額頭嘆氣，皇宮中的兇險姜綺羅還沒有半點意識，這叫他怎麽放得下心？

皇宮門前有護城河拱衛，河上架著三座石橋。到了石橋前便該停車下馬，由侍衛搜身檢查。

姜綺羅感到馬車放緩了速度，又聽到車外一片喧嚷，當中夾雜著各地口音，便猜到已至眾商戶匯集之地。

她提著裙角下車，越九霄伸手扶她，卻在姜綺羅轉身欲走的時候握緊了她的手：“綺羅，你當真要去？”

姜綺羅覺得好笑：“難道事到如今打退堂鼓？這是阿金用了好幾天織的布，我若不去，她還不吃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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