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侍郎家起了一場大火，沒有人說得清原因，就在黎明之前最黑暗的時刻，從馬廄到廚房，從小姐的閨閣到老爺的書房，一下子全冒起了煙。

最先發現的是在廚房守夜的老媽子，發現異常之後忙把喊得來的人都驚醒，全家上下奔走救火。火苗四處亂竄，十分難以撲滅，明明一桶水潑了上去，火焰卻只是矮了一下，然後又燒得肆無忌憚起來。

有人瞧明白了，慘叫道：“糟糕，燒的是桐油！”這是奇怪，他家裏好好的，哪裏來得這些桐油？

但此時已不是琢磨這事的時候，若燒的是油，用水可撲不滅。

“用土！”一聲令下，傭人們都擠到花園裏去挖土挖沙子。

家裏如此熱鬧，兵部侍郎卻依然沒有露面。他今夜睡得很香，腦海一片寧靜，夢裏見到了金山銀山。所以他終於被窗外的嘈雜聲驚醒時，一時都分不清哪邊是現實，哪邊是夢境。

直到看清了小妾焦急的臉，又問道木頭烤焦的糊味兒，他才竄下床，沖到了庭院裏。

但見四面火起，丫鬟仆婦驚呼不已，仆人提著沙土跑來跑去，一個沒留神還把他家老爺撞翻在地。

兵部侍郎破口大罵，小妾扶著他站起來，他抖去身上的土，忽然想到一個很要緊的問題：他家寶庫裏那些錢財可沒事吧？

可是怎麽可能沒事？侍郎家裏已經沒有一間房不冒火星子，他站在庫房門口，看見大門已經被燒得搖搖欲墜，連忙喊人來：“把裏面的東西搬出來！”

就算真金不怕火煉，庫房裏還有古玩字畫，絲絹象牙，這些東西可不能燒呀！

侍郎等了好一陣子才來了幾個人，他怒吼道：“別的地方任他燒去，都給我來救庫房！”

於是，晨光初露之時，侍郎家的圍墻已經被燒塌了一大半，但是他家倉庫裏的寶物都被搶救了出來，因為無處安放，橫七豎八地碼放在院子裏。

碰巧這一天是時日一次的大朝會，百官入宮議政。又碰巧這一天朱雀大街堵了，文武百官都走不了這條入宮最直接的道路。更巧的是，堵住朱雀大街的是皇甫圭的隊伍，沒有哪個當官的想和風頭正勁的皇甫將軍過不去，於是大家都繞路。最巧的是，繞路必經兵部侍郎他們家，所以他家滿院子的金銀財寶都被同僚們看得明明白白。

兵部侍郎一向與人為善，行事低調，不奢侈不鋪張，從宰相到六部尚書都覺得他很廉潔，於是這事便說不清了。

這一天的朝會之前眾官也沒有談別的，只是在就兵部侍郎的事議論紛紛。皇帝陛下駕臨時，嘈雜的大殿忽然安靜了，他銳利的目光掃過眾官，笑道：“各位愛卿在談什麽如此熱鬧？讓朕也參與一下可好？”

大夥兒都拿不定主意，他們說得都是些臆測，貿然在皇上面前說出來，將來會不會落人口實？

就連越宰相也覺得貿然論斷容易冤枉兵部侍郎，因此緘默不言。

皇帝見眾人都不說話，不便強逼，環視一周，忽然覺得蹊蹺：“太子和祁王何在？”

百官面面相覷，沒有人知道二位皇子的下落。

當中的六皇子祁王正在聽顥天的傳話：“殿下，越九霄讓漕幫的人查了兵部侍郎中飽私囊的供詞，這是謄錄的一份，請殿下過目。”

祁王正在入宮的途中，忽然遇到他派往綺羅坊的密探，於是找到一個秘密處停車相談。

車夫把顥天呈上的卷宗送入車內，不一會兒，車裏傳出清亮的聲音：“這是越公子交給你，並且要你轉達給本王的？”

“對！”顥天又急急忙忙地補上一句：“越九霄還說，因為他立誓不偏幫殿下和太子任何一方，所以一樣的供詞，他也送了一份給太子那邊！殿下，先下手為強，別讓太子得了檢舉之功！”

車中無聲，只有紙張翻動的響聲，顥天急得直冒汗，卻聽車裏人爽朗的大笑幾聲：“九霄啊九霄，本王明白你的意思了！”

顥天卻不明白，他不確定向主公詢問是否應該，卻聽齊王笑道：“顥天，你對越公子應該客氣點，不要對他直呼其名。‘越九霄’這三個字可不是你叫得的。”

顥天不悅地撇撇嘴，和越九霄相處越久，越讓人尊敬不起來這位宰相公子。王爺要顥天尊重越九霄，除非重新給他安排個新任務。不過他忽然想起綺羅坊裏有個煩人的小丫頭，請求新任務的決心又動搖起來。

他這麽一晃神兒，祁王的車駕就走了。他覺得奇怪，那方向可不是往宮中去的呀！

而在宮中，朝會的氣氛很陰沈，大家都有話想說，但見宰相不語，無人敢當這個出頭鳥。

忽然有人打破寂靜：“父皇！那兵部侍郎是個貪官！”大殿之外傳來高喊，太子殿下舉著一疊紙直入大殿。他跪下，謝罪道：“孩兒有罪，朝會來遲，但實在是有不得已的原因，請父皇過目。”

皇帝從司禮太監手上接過那一疊供詞，瀏覽過後，命人念給百官聽。他冷冷問道：“怎麽回事？諸位愛卿，你們今日語焉不詳的事，就是兵部侍郎的問題？”

戶部尚書葉大人上前一步道：“今日一早，微臣經過侍郎大人宅邸時看到他囤積的滿倉財寶，我想諸位同僚也都看到了。細算一位侍郎的俸祿，絕不該有那麽豐厚的財產，是以疑竇叢生，可又不敢妄言。”

大夥兒都松了口氣，想說的話被葉大人說了，他們總不至於禍從口出了。

太子力爭道：“我們的士兵在前線浴血奮戰，後方的官員卻在貪贓枉法，豈不叫他們寒心？他們失去鬥志，丟掉的可不僅是一場戰爭，而是我們的民心啊！還請父皇秉公處置！”

葉大人也附和道：“請陛下明斷！”

皇帝沈默著，十二根珍珠綴成的冕旒擋住了他的眉目，令人難以揣度他的心思。他把目光轉向了越楓：“宰相怎麽看？”

越宰相一直沒有說話，至此才不得不言：“微臣認為憑幾張江湖人士收集的供詞，不足為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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