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從北疆凱旋的皇甫將軍六十有餘，以治下嚴格，為人剛正著稱。盡管他本人居住在將軍府，但是隨他歸來的百十名士兵卻是要駐紮在城外，日日演練。不僅如此，將軍每日都要親往訓練，一連十幾日從不間斷，哪怕當日有聖上召見也不例外。

他是想讓陛下和京城百姓都好好看看北疆軍人的軍紀和威風。

今日皇宮中有場宴會，笙歌落盡後，他仍從宮中飛馬趕來。夜色已深，空中繁星閃亮，他琢磨著正好來個夜間急行軍突擊訓練。

沒想到到了軍中，士兵們都還醒著，一簇簇營火燒的紅亮，士兵往來匆匆，叫嚷吵鬧個沒完。

將軍大怒，罵道：“什麽時辰了，還不安營休息！以為在京城就沒軍紀了嗎？”

附近的士兵回頭見了他，嚇得頭發都豎起來了，拽著同伴撲通撲通跪下，連聲喊著：“將軍饒命！”

片刻之前還亂糟糟的營寨因為皇甫圭的出現瞬息秩序井然，只是所有士兵都跪在營帳門口，低頭不敢作聲。

“誰能為本將軍解釋一下，你們在胡鬧什麽？！”

在黑壓壓的人群的最中間，一個少年直起腰桿，說道：“將軍容稟，小的們是在修補軍帳！”

皇甫圭皺起眉頭，問道：“軍帳怎麽了？”

少年朗聲說道：“將軍，我們駐紮的所在臨近大青山，山中風大，夜裏更是露重。連日下來，不少弟兄犯了頭痛腰痛，苦不堪言，奈何這些不是外傷，咱們軍醫也沒轍……”

皇甫圭緊皺的眉頭稍稍松快了些，說道：“雖說北疆更為苦寒，但沒有山裏的濕氣，難怪你們會水土不服。可這也不是夜半聚眾喧鬧的理由！”

少年磕了個頭，說道：“小的家裏恰好是開織坊的，便讓家裏送來十幾匹雙層的麻布，這布比較緊實，用來堵在透風的地方，總算能緩一緩大夥兒的頭痛。原本我是想全留給我們帳子用的，不過別的隊伍的人非要過來分，大夥兒就鬧起來了。將軍，此事全怪小人一個人，請您不要責怪其他同袍！”

皇甫圭冷笑一聲：“你可真是個好漢。用自家的東西貼補軍中不算，過錯還要一個人承擔？怎麽？想靠高風亮節搏個軍功？”

少年張大了嘴，遲疑了片刻，還是低下頭說道：“將軍明鑒，小的認罰。”

皇甫圭的目光冷淡地掃過少年細瘦的身影，對副官說了一句：“賞他三十軍棍。”然後撥轉了馬頭要走。

副官十分懂將軍的心意，對監軍使了個眼色，又說道：“其餘人就跪在那兒看著！”

幾個人高馬大的士兵就走過去把少年拖離了人群。少年垂頭不語，不掙紮，不反抗，任憑別人對他推推搡搡。不一會兒，他就被按在了一條長凳上，手腕粗細的木棍劈裏啪啦地落下。

少年用指甲扣著長凳邊緣，可憐的木頭叫他硬生生摳下去一塊，他終於忍不住大叫出聲，撕心裂肺的吼叫讓跪著的士兵瑟瑟發抖。

忽然一陣高亢的馬鳴響起來，皇甫將軍又折回了頭。正行刑的士兵停下了木杖，皇甫將軍淡淡地一揮手：“你們繼續。”

他跳下馬，信步走近了最靠近的軍帳，摸了摸已經陳舊不堪，沾滿灰塵汙漬的幕布。他收了手，在帳篷裏繞了兩圈，瞧見不少幕布縫合之處存在著空隙。

他又看到士兵的床鋪上堆放著兩匹新布，便上前拿起細看。粗看起來的確和街上平民穿的衣服差不多，不過上手一模，果然致密得很。若是仔細看看，這布正反兩面紋理不完全相同，關於織布的手法他不懂，不過看起來還真是兩層紗線疊成。

他琢磨了一下，又走出了帳篷，軍靴在土地上敲出金屬磕碰的聲響，最後他站在了挨打的少年面前。

“你叫什麽？”

少年已經受刑完畢，三十軍棍打下來，腰臀部分血肉模糊。他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掙紮著站起，卻軟綿綿的跪在了地上。他說道：“小的名叫虎子。”

“姓什麽？”

虎子搖頭：“虎子是孤兒，沒有姓。”

皇甫將軍的觀察力是在刀槍叢裏練的，眼裏不揉一點沙子“那你剛剛怎麽說你家裏是開織坊的？”

虎子張口結舌，只好低下頭交代：“是從前和我住一個村子的人，她們恰好搬來京城了。”

皇甫將軍“哼”了一聲，大約是覺得這個解釋尚算合理。他抱著胳膊問道：“送布的人何在？”

虎子忍痛囁嚅道：“她回家了……”

皇甫將軍虎目圓瞪：“我還不知道他回家了？我就是在問你他家在什麽地方？”混蛋，連這點悟性都沒有，如此沒頭腦的士兵怎麽能上戰場？

虎子被將軍一吼，腦筋才算轉明白，連忙說道：“她是綺羅坊的老板，將軍到城裏一打聽就知道！”

皇甫將軍瞪了他一眼，吩咐副官道：“查查看，明天一早把人找來。”

副官應了一聲，皇甫圭跨上了戰馬，掃視過跪在地上那一百多士兵，吼道：“不是睡不好嗎？那就別睡！給我行軍訓練！從現在起兩個時辰內，登上那座山頭再反悔！未能按期歸營者，掃茅房半個月！”

將軍留下這道軍令後，一個響鞭策馬奔馳而去。士兵心中哀怨不已，但是副官站在眾人面前一瞪，大夥兒就老實了。

一時間，收拾兵器盔甲的窸窣聲響徹軍營，無一人說話，卻每一件事都進行得有條不紊。很快，營門口響起雜而不亂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大山的方向了。

虎子因為挨了打，因禍得福地躲過了行軍訓練。他孤獨地趴在大帳裏給自己的屁股上藥，疼得齜牙咧嘴。不過他還是有些欣慰的，至少姜綺羅擺脫他的事情完成了，雖說代價有點大。

“希望姜小姐明天和將軍談得順利呀……”他一邊抽氣一邊念叨，不過將軍不是個好對付的人，姜小姐可能要吃點苦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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