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宰相說不吃酒席，就真的連酒樓的大門都不踏入。姜綺羅不願玷汙宰相的清明，更不忍看他奔波一場連水都喝不上一口，於是從酒樓裏捧出一杯清茶。

她雙手托著茶盞奉上，說道：“雖是龍井，卻是陳茶，價錢十分普通，絕無向宰相獻媚之意，只想感激您為商會助陣。”

越宰相揭開蓋子看了一眼，憑研習多年的茶藝知道姜綺羅未曾撒謊，於是欣欣然接受了這一杯味道苦澀的茶水。“本相是聽說了早先京城的商戶經歷了一次原料斷貨的危機，於是自省，覺得多年來忽視了對商戶的照顧。今日之舉，只是表達朝廷與百官心系商賈的態度，你倒也不必稱謝。”

姜綺羅忍不住笑起來，宰相大人仿佛能將一根針都和國家大事聯系上。宰相不接受她的感謝也沒什麽，總之好處是落在為公商會頭上了。

宰相持身甚為慎重，他們站在酒樓外的回廊下，宰相大人就坐在那條窄窄的木板上。他的一舉一動都擺在眾人眼前，免得有什麽營私舞弊的嫌疑。

宰相喝了兩口茶便扣上了蓋子，看起來對這杯茶的興致到此為止了。姜綺羅連忙伸出雙手接過茶盞，宰相雖然看她不順眼，姜綺羅卻挺敬重他。

“姜綺羅，你先別急著退下，本相有事要對你說。”

姜綺羅停下腳步，恭聆垂訓。

“今日之事，令尊是有不對，只是你也太不知禮了，怎麽能當眾頂撞父親？”

姜綺羅不加任何語氣與表情，回答道：“宰相大人有所不知，我和姜老爺已經斷絕了父女關系。姜綺羅的姜，不是瑞錦莊的姜。”

“胡說八道，血緣之親也斷得嗎？你若是真的斷了父女關系，豈不無父無母，君臣父子夫婦乃是三綱，無父母便無君上，不孝悌就是不忠義。你不認親父，豈不形同畜生！”

他一聲怒吼，引得街上行人側目。知道姜家這些事的人原本不多，倒是聽宰相這麽一罵，許多人才猜到幾分，於是都對姜綺羅指指點點。

姜綺羅早已習慣別人的目光，只是沒想到越宰相前一刻還好好的，一轉眼就出口傷人。這話說得如此難聽，姜綺羅幾乎要發怒，只是因為這是越九霄的父親，她並不願讓場面尷尬。

越九霄正在喝酒，猛地聽到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語調，挨罵的對象卻不是熟悉的自己，他頓時一凜，扔了酒杯就跑出來。看到姜綺羅和父親對峙著，一個怒氣沖沖，一個隱忍沈默，大概就能想見發生了什麽。

他笑嘻嘻地站在姜綺羅身前，嗔怪道：“爹，你就是平時在家裏教育我太多，上了癮，外出做客見到人就像教育一番。姜老爺是個何種脾性的人您可不知道，把什麽都怪在綺羅身上可太冤枉她了。”

“住口！你若不想我連你一起訓斥，現在就給我閉嘴！哼，如此不忠不孝的事，你知道了非但不加阻止，反而推波助瀾，你的聖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

越九霄哼了一聲道：“爹，你也該聽過父有諍子，則身不陷於不義。要是聖賢所教只是逆來順受，這書交給狗，狗都不愛讀。”

“一派胡言！”

越家的父子倆從前就這麽吵，因為國孝期間政務繁忙，兩人配合默契，總算相安無事一陣子，宰相甚至願意看在兒子辛苦好幾個月的面子上，來為公商會撐個場面。

結果，別人家的父子相爭引發了他們自家的爭吵。

姜綺羅很為越九霄可惜他們父子間難得的和平，連忙挽住越九霄手臂，說道：“千萬不要因我爭吵，我擔不起這份罪責。”

越九霄抱著胳膊不說話，越宰相亦不願去瞅這個糟心的兒子。他站起身來，拂袖而去，臨走時說道：“姜綺羅，子欲養而親不待，別讓自己攤上此等悲劇。”

宰相走遠了，越九霄還一動不動。姜綺羅推推他的手臂：“你快送宰相大人回府，路上向他賠個不是。”

“不。我哪裏說錯了？”

姜綺羅嘆氣道：“你和宰相大人又緊張起來，豈不讓越夫人煩惱？你忍心嗎？”

這話算是打動了越九霄，他握了一下姜綺羅的手，“我準得再找個機會離家出走，綺羅，你等著我！”說完，他不甘不願地跨上駿馬追去。

姜綺羅長出一口氣，轉過身又瞇起眼睛，源銘正躲在門扇後面，不過露出來的一角衣擺卻出賣了他。

姜綺羅重重拍在門板上，把源銘嚇得一抖，他連忙收斂神情，說道：“本會長並不是喜歡探聽隱私之人，只是擔心你和宰相在談論事關商會的問題，所以來打探一番。不過這宰相嘴也忒毒了些，換成在我們河間，他的嘴早被人打腫了。”

說得好像他源銘嘴下十分積德一樣。

姜綺羅倒是無所謂挨罵，和姜老爺斷絕關系也罷，宰相大人不喜歡她也罷，這些事她都不在意。何況源公子辦事只論利益與結果，姜綺羅是不是溫良恭儉讓的良家女他大概更不在乎。

“源公子，你快些入席吧，酒席是你請的，你又是會長，不在場像什麽樣子？”

“哦，說得是。”源銘把姜綺羅讓進了大門，卻沒有立即跟上。酒樓中早就是一片酒氣，刑五爺等幾個豪放派商人已經喝得七上八下，倒是外吹來的風十分清新，讓源銘的思路一下子清晰了。

“姜綺羅，這商會說到底是你籌辦的，讓源家人當會長，你應該不服吧？”

姜綺羅已走了好遠，回過頭來笑道：“既然叫為公商會，就當秉承公心，我相信源公子的德行與才能，並無不服。”

“不，你應該不服，你肯定不服！所以本公子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

“哦？願聞其詳。”源公子總有精辟見解，所以姜綺羅非常期待。

“姜綺羅，不如你嫁給本會長，我當這個名義上的頭領，你來管會中的大小事務，這樣有面子有裏，公平合理，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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