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換過了新衣，將披散多日的長發重新梳起，雖然臉色依舊蒼白如紙，不過總算依稀可見平日裏的風姿。

她在太子的書房前站定，命人入內通報，片刻，書房的門打開，她款步走了進去。

太子頹然坐在圈椅中，身前的桌子上放著一個小小的不倒翁，不倒翁的臉是帶笑的胖娃娃，這也許是整個太子府此時此刻唯一的笑臉。

太子輕輕撫摸著孩子的玩具，哽咽道：“這是惠兒小時候玩兒的東西，那天我看到下人們清理遺物，忍不住留了這樣東西。其餘的東西全都被收走燒啦，如果我再不留一些什麽，惠兒就一點痕跡都沒有了。可憐我枉為人父，連他的最後一面也不能見到！”

太子妃站在門邊，與太子離得很遠，她心中淒楚，可是還要打起精神：“殿下節哀，現在不是自傷的時候。”

太子的目光從玩具轉向妻子，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現在不傷心？那我該在什麽時候傷心？”

太子妃站直身子，義正言辭地說道：“如今六皇子祁王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惠兒逝去，在陛下心中您少了一個優勢。如今正該發奮，在朝政上做出一番成績，才不至於被祁王逼退。”

太子拍案而起，他慢慢地繞過桌子，來到她面前，緊緊地盯著太子妃，目光如同兩道烈火，要把她單薄的身子燒穿：“惠兒究竟是不是你親生的孩子？你怎麽會在這種時候說出此等言語？”

太子妃朗聲回答：“惠兒當然是妾身之子，妾身之痛勝過太子十倍。只是妾身不能看著您沈溺於悲痛，最後落一個家破人亡的結局。”

太子揚起了手掌，舉在半空不能落下。太子妃面不改色，就算太子真的打了她她也不會動容。

太子終於崩潰，他大喊道：“葉佳人，我討厭你！我寧願你責怪我沒有照顧惠兒，寧願你向我哭，我也不要聽你給我講大道理！你聽好，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娶你為妻！”

太子妃揚起端莊的臉，平靜地說道：“請太子慎言。太子與妾身的婚事是陛下禦筆欽賜，太子說後悔，有如抗旨，還請勿要再有此等言語。”

太子捂住雙耳，好像再聽太子妃口中說出的一個字都會瘋癲。“滾出去——”他轉過身，將書桌上的筆墨紙硯一股腦掃到地上。

一聲脆響，太子不曾留心，結果那只小小的不倒翁摔成了碎片。就算是給太孫殿下的玩具，那也只是個泥娃娃，燒成陶摔成了碎片，就再也沒什麽了。

作為太孫的梁惠在史書上尚有一筆，作為兒子的惠兒最後的痕跡也碎了。

太子無力地跪下來，硯臺裏的墨流了滿地，染臟了他的衣服。他顫巍巍地伸手，想要攏起那一地的碎片而不得。

太子妃慢慢走來，蹲下身子幫他。太子不言不語，拂開她的手。他不需要再說什麽，太子妃已經聽懂了逐客令，站起來輕聲告辭。

臨出門的時候，她停下腳步，說道：“忠言逆耳，就算太子不願聽，妾身還是要說。太子失去了太孫，唯有抓緊時間再誕育一子才能重新奠定局面。殿下的幾位姬妾出身寒微，就算為殿下生了孩子也不足以繼承大統，還請殿下在國孝之後來我房中。”

這種夫妻間的秘密竟然能被她說成這樣，太子握緊了隨陶片，手指縫裏沁出血跡來。

貴族？她是貴族就很了不起嗎？就因為葉佳人是貴族之女，所以被硬生生塞給他為妻。這女人是個被教條捆綁的木偶，他不喜歡，應該說恨得要死，面對她，每時每刻都不能呼吸！

他對著房梁大吼，府中下人聞聲一片驚恐，唯有太子妃依舊從容淡定。臨大事需有靜氣，這是她從小學到的準則。

越夫人站在花園中的假山之後，看到太子妃步履嫻靜地走過回廊，她沒有上去問安，因為太子妃的臉色寫明了與太子相談不愉快。

越夫人嘆口氣，太子妃的性子就是太規矩，又太要強，作為皇室一員完美無缺，作為妻子未免……

她等太子妃走遠了，才從山石後走出來，恰好遇上太子妃的丫鬟帶著人入內。

丫鬟是太子妃貼身的人，越夫人不免留了個神，跟著丫鬟的明顯是個外人，眉目細細，臉龐嬌俏，是個小美人，只是目光有些過於機靈了。

出於好心，她攔了一把：“太子妃此刻心情不大好，你們等等再去吧。”太子妃的丫鬟也明白主子的性情，向越夫人道了謝。

越夫人有點好奇，問道：“這位是誰？”

丫鬟恭敬地回道：“是順天府衙來的婢女。”

越夫人覺得奇怪，她知道順天府趙府尹是幫襯太子的，可是公事該找太子，一個婢女找上太子妃算什麽？

不過丫鬟不多說，她就不能多問，於是兩邊各自寒暄幾句，她便回了靈堂。

被放在那兒的命婦們百無聊賴，看到她回來都上前詢問：“怎麽樣？太子妃還回來不回來？咱們就這麽等著嗎？”

越夫人不說無謂的閑話，只道：“你們想知道，又不自己去看，真是的。無論太子妃來不來，咱們好好地守靈就是。”

一眾命婦在牌位前跪好，不過國孝曠日持久，大夥兒原本真心實意的哀悼慢慢也磨得淡了。一屋子女人聚在一起，又沒個主心骨，自然而然地閑談起來。這家的小老婆穿了什麽，那家的兒子升了什麽官，說來說去無非如此。

越夫人跪在靈前，也是一般地百無聊賴，她不去說閑話，卻免不了被人纏上聊天。

“越夫人，您今天這身打扮可真不俗。原想著在守孝期間能穿不了多好看，沒想到您就能打扮得這樣好。”

越夫人客氣地笑了笑。

“對了，容我問問，您這腰帶是在哪家買的？咱們這天天守孝，拿一根白綾束腰，怪難看的，我瞧著您這一條不犯禁，模樣還精致，就想著也去買一條呢。”

其餘命婦其實也早就看到了越夫人的打扮，不過是一直沒機會問。既然有人發問了，她們便全擁過來聽個究竟。

越夫人被擠在當中很尷尬，她猛地明白了什麽，她那寶貝兒子是不是拿她當槍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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