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銘所言分毫不差，姜綺羅還真得了第二名。

他率先表態投票給綺羅坊那三匹布之後，與會的其他商人紛紛附和，大家各自把欣賞的布料名稱寫好，交給了商會會長的小廝。經過唱名數票，綺羅坊的“真容”勇奪第二。

當然，也有一些人質疑姜綺羅的布和京城姜家瑞錦裝的布太過相似，不知誰抄了誰，不過很快就有人提醒他們還是跟著源家的意思走，表示姜家品行素來不端，肯定是竊取姜綺羅的主意。姜綺羅稀裏糊塗地就贏了這樁公案。

霍師父見姜綺羅不明所以，在她頭上重敲一記：“這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姜老爺因病缺席，在場的商人裏源家勢力最大，大夥兒當然不想和他唱反調。”

這麽一說，姜綺羅頓時覺得這榜眼之位水分很大，而且——難怪得了狀元的就是源家的盤雕綾。

原來所為評比布料，評得還是誰胳膊粗。

因為這個榜眼的名頭，不少人專程來結交姜綺羅，把她身邊圍了個水洩不通，見到她年輕女子獨立經商，更覺驚訝。姜綺羅笑著應付他們的問題，她原本還覺得一個人落單沒面子，沒想到變成炙手可熱的人物也很痛苦。

目光越過人群，她看到源銘公子輕搖著折扇向著樓梯走去，看起來是要先行離場。姜綺羅想要找個借口脫身好去向他道謝，沒想到源銘仿若知悉她所想，目光流轉，投來帶笑的一瞥：“有時間還請過府一敘。”

姜綺羅向他斂袖行禮：“自然。”

源銘走下樓，出有方會館時，正好遇到一個滿臉笑容的書生在纏著門口的夥計：“請小哥通融一下，我東家在裏面，我想進去找她，有急事。”

“沒有請柬，不得入內！”

書生皺眉頭：“真是奇了，你想想也知道請柬肯定是被她帶進去了，我怎麽會有？”

夥計一揮手把書生趕走：“不行就是不行，窮酸想混進去蹭飯嗎？滾！”

源銘停住了腳步，問那個書生道：“你東家是誰？找來有什麽事？”他一開口，門兩邊的夥計都停下了推搡。

書生覺得這人好說話，而且說話有分量，便告訴他：“我東家叫姜綺羅，是個臉白白的，眼睛大大的小美人。我是她家的西席先生，帶著她兒子逛街，錢不夠了，來找她要。”

源銘公子對這個輕浮的教書匠大皺眉頭，當先生的不講課就算了，伸手要錢還說的這麽好意思。不過他知道姜綺羅確有其人，書生可能真的找她有事。他對夥計發話，讓他們放人入內。

源家是織染大戶，還是籌措大會的負責人之一，夥計自然無不從命。

書生想向源銘道謝，不過公子哥已經走遠了，他搖頭笑笑，轉身進了會館。

會館一樓空蕩蕩的，問了才知道，這會兒大家都在二樓品評什麽布料。書生不明所以，不過還是向樓上走去。

“九霄，果然是你。”一樓唯一還有人的那張桌子邊有人幽幽地說了一聲。

這個堂而皇之來要錢的書生自然是越九霄，他的腳步像是被施了法一樣再動彈不得，僵硬轉過來的俊臉上勉強露出笑容，望著桌邊。

端坐於那裏的是個三十歲許的男子，氣度雍容，肩膀甚寬，頗有威嚴，不過眉目溫潤，神色和藹，有如春風，和他身後站著的七八個冷面衛士截然不同。

可這陣風越九霄卻沐浴不起來，他瑟縮著從樓梯上退下來，低著頭走到那人面前，斟酌了一下詞句，說道：“梁大公子，許久不見了。令尊和您一向可好？”

梁大公子微笑道：“都好，都好，就是想你得緊。上次咱們在路上擦肩而過，你也不來打個招呼，還找人假扮你，是不是？父……父親甚是在意，不知道我們梁家哪裏讓你害怕嗎？”

越九霄出於本能地膝蓋發軟，就要跪下去。梁公子伸手扶住了他，有點尷尬地說道：“我只是玩笑，你也太當真了。”

越九霄在心裏大罵：這玩笑誰開我都不怕，偏偏你和你老子開就可怕。

梁，乃是國姓。梁大公子，乃是太子。

越九霄小時候經常跟著娘親入宮，和太子祁王以及其他皇子很玩得來，當然，那時這兩位還只是大皇子和六皇子而已。因為越九霄宮外的游戲見識得多，所以總給大夥兒出點餿主意，皇帝看他在孩子們當中是出謀劃策的角色，就調侃他是王佐之才。

不過他年紀漸長之後，出仕之前，不方便再入深宮，所以和太子實在是一別經年。

沒想到這闊別多年的相見，居然是興師問罪。

太子拍拍他的肩膀，請他落座：“父親不是怪罪你，只是好奇你這大半年都在幹什麽，怎麽一點消息也沒有？剛剛我聽到外面的聲音覺著像你，還以為聽岔了。”

越九霄聽得出太子確實沒有怪罪的意思，呵呵一笑：“我一向不著家，您也知道，這不是混個教書先生，花東家的錢出來游山玩水嘛，那天沒有當面向令尊請安，也是不想暴露和家裏的關系。倒是梁大公子……和老太爺怎麽跑山東來了？”

太子接受了他的說法，回答道：“父親此來山東，是要祭拜泰山，順便祭祀孔廟，以彰聖人之德。”

越九霄想起來是有皇帝祭孔這麽一件事，他爹為此還籌備了兩個月。他點頭道：“國家內憂外患之際，更該振奮人心。”

送茶的小夥計給越九霄放下杯子，看二人的目光透著古怪，在這大會上談什麽內憂外患？

越九霄察覺道夥計的疑惑，連忙拉著太子聊別的：“大公子怎麽找到這裏的？”

“我看到了在路上的父親賞賜的那個女子，應該是你的東家吧？想著跟著她遲早遇到你，就跟進來了。”太子笑了笑。

越九霄想起他剛剛在門外因為沒有請柬而被攔，還奇怪太子是如何近來的，不過轉念一想，他雖然微服，可是本地的官衙豈會不知，要去任何地方都有人事先鋪路了。

除了這點事，越九霄與太子實在可聊的不多，硬著頭皮說了好一陣子，他聽到樓上錯雜的腳步聲。

謝天謝地，綺羅那邊可算完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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