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和小元村來的幾個長於廚藝的大娘包辦了這場被打攪的聚餐，他們用的是鎮上廚子們留下的食材，另外還有一些是山野裏摘來的。幾把新生的香椿，少年去田野裏挖的野菜，雖然粗陋，卻別有味道。

全村的聚會也是個集中議論事情的機會，姜綺羅便把趙府尹剛剛傳達的消息說了，這裏的村民過了多少年赤貧的日子，猛然聽說能有屬於自己的田地，紛紛搬來好酒慶祝。

等熱鬧勁兒稍退，姜綺羅問道：“大家說說看，咱們將來在這地上種什麽？”

關於這事，他們倒不是很有主意了。

姜綺羅把阿金叫過來，對村裏人說：“我去過阿金家的桑園，他們村子周圍遍種桑樹，養蠶繅絲，掙得能比糧食多。”

阿金聽了連連點頭：“這是真的，我們村子裏十幾戶人家一起照料桑樹，到了夏天就采桑葉，有的留給蠶寶寶吃，有的放在地窖裏包好儲存，這樣冬天也能養蠶，只要屋子裏夠暖和。這裏還有染坊和織工，我想會更掙錢的。”

小元村來的關三叔他們覺得這樣不好，種什麽也不如種糧食來得可靠，不管掙多少錢，地裏有糧食就餓不著。

不過念羅村的人倒不這樣想，他們從來都是吃集市上買來的糧食，聽了阿金的描述都很心動，紛紛琢磨著他們能不能依樣畫葫蘆，畢竟那可是比種地更賺錢啊。

有些村民快人快語，話裏透著不耐煩：“姜小姐，你都提出來了，肯定是心裏已經有主意了吧？告訴我們，讓我們去做不就得了？”

姜綺羅說道：“我的確傾向於種桑樹，不過這是大家的村子，將來的田地也是大家的，我不能一個人獨斷專行。”

村裏人嘻嘻哈哈地說著犯不著、沒必要之類的話，不過心裏還是很感念姜綺羅征求他們的意見，好像這個村子真的是他們在做主一般。

順天府衙來的人另外坐在一處，當中的趙懷遠冷眼旁觀，看得出所有人都對姜綺羅服氣。就像眾星拱月，她就是那輪令人仰望的明月，柔柔的，卻是最耀眼的存在。

村裏人談論來談論去，覺得種桑就是最好的選擇，漸漸地就這樣敲定了未來的計劃。

正事說定，便有閑人打趣阿金道：“你把你家裏掙錢的訣竅都告訴我們了，不怕我們和你家搶生意？要知道咱們姜小姐可是個厲害角色喲。”

阿金笑著幫大家添飯，說道：“哪有什麽的？天下的錢那麽多，難道是我們一家人掙得完的？咱們一起掙錢變富，不是更好？”

村民們都笑起來，覺得阿金果然人如其名，心地和金子一樣。

酒至半酣，人們逐漸忘了早上被攔路的不快，三五成群地戲耍起來，連一直坐在邊角處的趙府尹也沒能逃過。

趙懷遠被推到人群中間，和念羅村的人擠在一堆。他原本執意拒絕人們的敬酒，不過拗不過他們的熱情，喝了幾杯之後便臉頰發燙。不知他被誰攛掇了什麽，站了起來，望著一片青黛色的遠山念起詩來：“匏有苦葉，濟有深涉。深則厲，淺則揭……”

他念的詩十分晦澀，又說得含含糊糊的，除了姜綺羅、越九霄和姜涵誰也不明白，村民們瞧著他議論紛紛，都覺得好笑。

越九霄自然不會為他解釋，姜涵想要在娘親面前展示一下他功課很好的樣子，正打算開口，越九霄往他的碗裏夾菜不停：“食不言寢不語，不要忘了聖人的教誨。”

姜綺羅尷尬地笑了兩聲，督促大家快點吃飯：“趙府尹，你也坐下來吧，不如喝點茶解酒？”

但是趙懷遠筆直地站在那兒，目光落在姜綺羅因飲酒而緋紅的臉頰上，他嘴角輕揚，露出淺淺的笑意，讓姜綺羅很意外。不過他的笑容又很慘淡，姜綺羅看著都有些難過。

他的目光縱然有醉意卻依舊清亮：“姜小姐，那首古詩的意思，你可明白？”

姜綺羅說道：“詩詞我只是粗通，說得不對還請大人指教。那是詩三百裏講女子等待戀人的篇章吧？‘旭日始旦，士如歸妻，迨冰未泮’，這是講在一個冬日，女子一大早就站在水邊，等待迎娶他的愛人，寥寥數語，深情摯愛都躍然紙上，實在感人。”

所有這些都是她從姜小姐的記憶裏搜尋到的，這段記憶並未被深埋，甚至很輕易地出現在她心頭。姜綺羅不禁猜想，真正的姜小姐是不是曾經反覆誦念這首詩，心裏默默想著那個人呢？

趙府尹面上的笑容更苦了一些，他望著天上細細的白雲長嘆，只說了四字：“失之交臂。”

他很想知道，姜綺羅在遇到姜涵的生父之前，是否曾有哪怕瞬間，是盼著他來迎娶的呢？姜綺羅有沒有為他們的婚約竊喜過？羞澀過呢？

可惜這答案沒有意義了。

趙府尹身子晃了一晃，跟著他的衙差趕緊伸手來扶。他甩開攙扶的手，說道：“不必，我還清醒。”

正因為還清醒，所以明白自己正在心痛。

他向著村口走去，府衙的馬匹和儀仗都放在那裏，隨行的衙差只好都起來跟上。

姜綺羅追上他，說道：“趙大人，你在我們這兒休息一下再走吧？醉酒騎馬，豈不危險？”

趙懷遠擡起了手，指尖就在她臉頰邊存許，觸手可及。但他終究只是搖搖頭，就這樣走了。

姜綺羅還是很擔心：“好歹應該把我們的小驢車借給府尹大人，是吧？”她問身邊的越九霄。

越九霄不說話，只是拿筷子去戳碗裏的飯菜，像是要把碗裏的東西都搗成漿糊。

姜綺羅彎下腰來看著他發青的臉色，笑道：“是不是今天被趙府尹搶了風頭，不開心了？”

“綺羅，我想求你一件事。”

“你我之間，還用‘求’這個字？”

越九霄說道：“別再見趙懷遠了。建設村子的事由我來承擔，你別再見他。”

姜綺羅為難道：“他是官員，村子的事躲不過他……”

“都交給我，我不喜歡你和他見面。”

姜綺羅怎麽也明白了，嘆氣道：“你何苦擔心？我和趙府尹這種關系，怎麽也無法回頭了吧？”

“無法回頭，卻攔不住他傾心於你。綺羅，同為愛你之人，我明白他那種眼神。”

他緊緊握著姜綺羅的手，直到她點了頭，才放心地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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