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們做工在一處，吃飯也聚在一處，所以阿金送飯來給陶宏的時候，立刻引發了一片哄笑。

陶宏連忙站起來給大家解釋：“大家別笑，我幫了阿金一個小忙，沒想到她這麽客氣。你們快住嘴，別讓她難堪！”

他這樣說，笑聲卻更響了，大夥兒紛紛問道：“是什麽救命的恩德，讓人家小姑娘親手做飯給你呀？”

不過陶宏卻是打死也不會說的，只好無奈地看著阿金：“咱們能去那邊說話嗎？”他指著圍在舊屋邊緣的竹林，在那裏說話比較幽靜，而且林子稀疏，工匠們可以看見他倆，阿金應該也不至於覺得不安全。

阿金卻沒有他這麽細致的想法，只是覺得周圍的人起哄太煩人，就答應了。陶宏沒有讓阿金動手，親自把小桌子端走了。

“恩人，我不知道怎麽謝謝你才好，只能做一點飯菜，你將就著吃吧！”阿金說著幫他倒了一杯茶水。

陶宏受寵若驚，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都不知道該怎麽拿筷子才好：“什麽恩人不恩人！你實在太客氣了，你把我當一個朋友就行，別總想著我幫過你什麽的。”他又露出苦笑：“你做的實在太多了，大夥兒一起吃都夠了。”

阿金把碗推給他，十分堅持：“那不行，飯菜是為了感謝你才做的，憑什麽給別人吃呀？”

“還是陶大哥說得對，美味佳肴應當分享，多一個人就多了一分樂趣嘛。”越九霄大喇喇地走過來，在阿金和陶宏中間坐下來。

阿金瞪圓眼睛：“先生，你怎麽來了？你應該陪著姜小姐啊！”

越九霄擠眉弄眼地看著阿金：“誰讓你手藝出眾呢？沒看我連涵兒都扔下不管了嗎？”

陶宏上下打量了越九霄一番，問道：“你就是越先生？”

越九霄笑著與他相對：“怎麽知道我姓越呢？”

陶宏的目光掃向聚在遠處的工匠：“大夥兒總是說起你啊，說你是這村裏最聰明，最有見識的人。”

越九霄呵呵地笑了幾聲，說道：“我天天教涵兒讀書，並不曾和關三叔他們來往，沒想到他們這麽吹捧我。”他轉了個話頭，問陶宏道：“來我們這兒幫忙修房子的都是家裏的老爹，兒子們都留在家裏務農，你這樣的年輕人倒是和少見。”

陶宏嘆口氣：“要是我家裏還有地，我當然要侍弄田地，可惜我爹和人賭錢，把地抵押出去了，我家現在沒有田地，只有一屁股債。沒辦法，我要麽是去姜家田莊幫工，要麽另找活計。幸好我在河邊遇到了關三叔，看到他在招人修房子，我就跟來了。”

“原來如此。”越九霄若有所思。

阿金不禁同情心大動：“陶大哥，你真是太不容易了，要是你家裏有困難，你可以和姜小姐說。她心地很好，肯定願意幫你，到時候你慢慢還她錢也行，到我們染坊來幫忙也行！”

越九霄瞪了阿金一眼，覺得這小妮子胳膊肘往外拐得太快。她心疼姓陶的小子，卻要讓綺羅出錢幫忙？真是慷他人之慨。

陶宏卻十分把阿金的話當真，放下筷子問道：“我倒是很想多掙點錢，就是不知道我能在染坊幫著做什麽？我都問過春草姐姐了，無論是織是染，現在都招夠了人手，不知道還有什麽地方需要人？”

原來已經打聽過了嗎？越九霄嘴裏嚼著香噴噴的榆錢餑餑，心裏卻在審視眼前這個無可挑剔的青年人。

阿金聽了陶宏的話，不禁掩著嘴發笑：“你叫春草還挺恭敬的嘛？她也沒多大呢，是故意哄你喊她姐姐，你別理她！”

陶宏搔著頭發，眼睛裏滿是不解：“她幹嘛逗我？”

“還不是看你老實好欺負？”阿金說完，又催他快吃。不過是一頓飯的功夫，她對陶宏僅有的一點拘束也消失了。“我回頭幫你問問姜小姐，在哪裏給你安排個工作吧。”

越九霄趁著他們說過不停的時候悶頭吃飯，做給陶宏的飯菜全都被他清掃了，他還巴巴地把碗端給阿金：“那個魚湯……”

阿金看著桌上的空盤就來氣：“越先生，你這樣子也算教書先生嗎？”

“先生收束脩不是再尋常不過了？”越九霄執著地舉著碗，阿金無可奈何，敷衍地給他舀了兩勺，專揀了些魚骨頭盛進去。

越九霄接過時，冷不防大喊了一聲燙，將一整碗的湯水都灑在了陶宏身上。陶宏被激得跳起來，慌張地擦拭身上的水漬。

“越先生！”阿金再也忍不住了，跺著腳嗔怪道：“你怎麽凈來搗亂？你是不是故意的？”

越九霄作揖道：“意外，純屬意外！對不住啦！”他不顧讀書人的矜持，親自上手用自己的袖口幫陶宏擦拭，看陶宏要清理身上的魚骨頭，連忙抓住了他的手掌，說道：“太臟了，我來就好。”

“先生是讀書人，哪能讓您幫我做這種事？”陶宏不肯，奮力抽出手，後退幾步笑道：“又不是什麽大事，更不是什麽好衣服，越先生千萬別放在心上。”

阿金似嗔還喜地白了陶宏一眼：“你呀，挨了欺負自己不計較，幫了人還要別人不放在心上，你這樣子將來肯定會吃大虧的！”她又白了一眼，這是真心實意地白眼他，比看陶宏時要狠多了：“看吧？陶大哥人多好啊，先生你好意思嘛！”

越九霄羞愧得痛徹心扉，臉上的五官都要糾結在一起：“慚愧慚愧……阿金責怪的是，我理當三省吾身。我這就走了吧！”

他一步一作揖地溜掉了，轉個身，卻露出了洞若觀火的神色。

體貼、細心、上進、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動聲色就查明了村裏和染坊的情形，這是個多麽優秀的年輕人。

他又低頭望著自己的手，剛剛幫陶宏清理魚湯時他借機握過這小子的手掌，一個侍奉農田多年的人，手上居然一個繭子也沒有？

這說明他是個不怎麽優秀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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