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金是個很好說話的女孩，何況她和姜綺羅都對彼此很有好感，兩人一拍即合，說清了工錢和職責，便算談妥了來幫工的事。

乘著小驢車回村的路上，阿金說起了想來幫工的理由。

她下面還有個弟弟，近來年紀漸長，能給爹娘幫工了，桑園的事再也不必事事指望阿金了。於是她的爹娘便想安排她嫁人，可是附近村子裏的小夥子她都認識，雖然和大家處得很好，卻沒有一個是她想嫁的。她和爹娘說了，卻挨了罵，說哪有女孩子不嫁人的？還說等著收嫁妝呢。

“我就不開心了，說他們要是一定要，大不了嫁妝錢我掙出來就是。”阿金說起家裏事還有點惱火，細白的臉頰上浮起紅暈。她看了姜綺羅一眼，不好意思道：“姜小姐，你不會覺得我很古怪吧？”

姜綺羅聽她說完，笑道：“下次你回家時告訴你爹娘，世上還有沒結婚就生了小孩的女子，他們肯定覺得你已經很好了。”

阿金睜大了眼睛，顯得十分可愛。她長相文秀，臉上有些淺淺的斑，卻不妨礙她是個小美人。“哪家的閨女這麽大膽？我要是這樣會被爹打斷腿的！”

姜綺羅笑笑，並不急於回答，等一下阿金見到涵兒，自然就知道了。

風吹過青草冒出的尖兒，山坡上有如蓋了一塊綠毯，極目遠望，令人身心愉悅，這一路走得十分輕快。

到了念羅村，她安排阿金和春草住在一個屋，她們倆出身相近，性子還互補，很快聊到了一起。春草拉著阿金把全村轉了個遍，還口沫橫飛地講了姜綺羅如何被趕到鄉下，如何開起染坊雲雲。不少剛收工的染工聽到她說得起勁，一個個連家都不回也要聽完。

第二天姜綺羅帶著阿金去山後，阿金先是惶恐地道了歉，說昨天不知道未婚生子的就是姜綺羅。

“我自己把這事提起來的，還能怪你嗎？”姜綺羅揮揮手，表示不放在心上，“還是染絲的事為重。”

阿金隨手拿起一縷絲線，讚嘆了一聲：“你已經能制出這麽好的熟絲啦？真厲害，明明上次我只和你簡單說了幾句而已。”

姜綺羅有些小欣喜，畢竟是受了阿金這個行家的一誇：“我也有個厲害的師父呢，他也給我講過不少。不過他年紀很大了，很多事情我不想讓他動手。我想這熟絲制得還不太完美吧？要請你多指教了！”

阿金點頭道：“這沒問題！還有染色的事情，我們要染哪種顏色？”

姜綺羅沈吟道：“實話說，我在京城那麽多家布莊裏都沒見過那種紫色，所以說不出個名字來。我希望一種輕盈的顏色，可是卻不能輕佻，總之，要奪得年輕姑娘的心。”

阿金聽得雲裏霧裏，歪著腦袋問她：“你說的是丁香的顏色？紫薇的顏色？還是荊花的顏色呢？”

“都不是，要比那些更淡，可是還要奪目。”

阿金徹底迷失在姜綺羅的描述之中，姜綺羅有點後悔話說得太多，萬一阿金一上來就灰心了可怎麽辦？

不過阿金忽然展眉一笑：“我聽不太懂，不過一種種染料來試，總能碰到你想要的那種嘛。來吧！”她說完就開始煮水，步伐神色都很敏捷，完全沒有把姜綺羅的要求當成多重的負擔。

阿金越是這樣，姜綺羅越是覺得她就是染出彩絲需要的那個人。

姜綺羅從前就有一回試染正紅的經驗，於是把做試驗的方法教給了阿金，包括如何做試驗記錄。鑒於阿金不會寫字，試色過程還是阿金做得多，姜綺羅寫得多。

兩日過後，她們染出來幾十種深淺不一的絲線，姜綺羅一一看過，每次都是搖頭。

“哪種和你想要的最像呢？”阿金好像是天生不會氣餒，也不會生氣一樣。

姜綺羅挑了個最相似的，嘆氣道：“我總覺得還是太沈重了。”

阿金細細地“唉”了一聲：“沒有辦法，因為藍色總比紅更容易上色呀，就算紅顏料很多，可只加一點點靛青，顏色立刻就重了。沒事，咱們就從這種絲的配方開始，繼續試起嘛。”

姜綺羅點頭：“你說得是。”不過她心裏無法像表面上那樣平和地接受，姜老爺在一點點地蠶食她靠雲濛占領的那一小塊地盤，她並沒有很多的時間。

她們又染了些時候，直到太陽落山，她們倆都冒出了細細的汗，才算作罷。

姜綺羅嘆口氣，阿金聽了，笑著說：“沒什麽嘛，我們已經比前天時靠近很多了。”

姜綺羅知道阿金是為她寬心，不忍拂其好意，只是笑著，沒有把心裏的愁苦說給她聽。

大青山裏的冰雪融了，化作春水匯入溪流，經過念羅村的小河這兩天水面也漲起許多。

念羅村的居民今年新增了一個習慣，就是洗衣服。他們從前都是一整年穿同一件衣服，比現在要臟多了，可是填飽肚子都是問題，誰會在意整潔？是姜綺羅來到之後他們才覺得該活出個人模樣，而且身在染坊做事，總學會了一點美醜之分吧。

不過他們許久不做洗濯之類的家務，剛開始時總是出岔子，幾個洗衣服的大嬸便在水邊抱怨開了。

“哎呀，我這好好的衣服怎麽顏色洗掉了？”

“這你可就傻了吧？這顏色染得不牢靠，拿皂角會洗掉的。你應該只用清水！”

“我怕洗得不幹凈呀！可惜了我的新衣服，才讓紀寧幫我帶回來的……”

姜綺羅的腳步一頓，阿金發覺她落下了，回頭催她。

姜綺羅卻看著她微笑：“阿金，在染色之後再加一次脫色的過程，會怎麽樣？”

霍師傅的書裏並沒有說過這種手法，不過姜綺羅卻見過被刻意做舊的牛仔褲，所以一定有辦法人為地褪色。

阿金眨眨眼，她也聽見了大嬸們的話。她看看河水，又看看姜綺羅，笑著說道：“我們回山後嗎？其實我還不太餓呢。”

姜綺羅笑意更深了：“走吧。”

她覺得反攻姜老爺的時候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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