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綺羅解決了眼下最為難的原料問題，心情大好，拉車的小瘦驢仿佛都受到她的影響，步伐輕快了許多。

回貧民窟的路比從前好走了許多，不僅因為沒有潘管事的人攔路，也因為山路上積血已化，驢蹄下的土也不再硬邦邦的。沿途的迎春已經吐出嫩芽，沒有人來修剪，就那麽野性地生長著。等帶著新織好的金紗再經過時，這裏該是黃燦燦漫山遍野一片了吧？姜綺羅暗暗地想道。

姜綺羅哼著從涵兒那學來的兒歌回了村子，發現另一條岔路上緩緩走來另一輛小驢車，上面坐著紀寧和春草。她剛想調侃他們兩人一番，卻見車上還有不少人，離得太遠，卻不知道是什麽人。

春草眼尖，看到姜綺羅就揮手大喊：“東家——我把會織布的人都給你找來啦！”

姜綺羅趕著小驢車迎上去，果然見紀寧身後坐著三四個村婦。她不大認得這些人，卻記得從前在小元村時見給她們。

春草對她們說道：“到了！東家的新染坊就在不遠處，咱們一道走過去吧！”

那幾個婦人下了車，姜綺羅悄悄地觀察著，見她們高矮胖瘦不一，不過都有一雙生著繭子又很靈活的手。姜綺羅想起霍師父的手也是如此，完全不像個老頭子的手，心裏對春草找來的這幾個人很中意。

春草對姜綺羅說道：“東家你可能不認識她們，她們沒有來染坊，不過她們的男人都是幫過工的，所以知道你的厲害！”

姜綺羅笑道：“我哪有什麽厲害的？”她看著那幾個婦人，說道：“從小元過來路程不近，你們先入村休息一下，喝口熱茶，我慢慢與你們說。”

姜綺羅用零散的錢買了些茶，說是茶，不過就是些茶葉沫，那也聊勝於無。

幾個婦人和送茶水來的奶娘年紀相仿，很快就拉起了家常。

奶娘知道這些人對姜綺羅有用，生怕他們被村子的殘破嚇走，說道：“小姐挑的這地方是個破村子，委屈你們姐幾個忍忍了。不過染坊那邊條件好一些，村裏的男人新砌了圍墻，棚頂也修過了，因為要煮染料，一直點著火，倒是不冷。”

幾個婦人裏有個年紀最長的，她夫家姓關，兄弟裏排第三，村裏人按他丈夫的排輩喊他關三娘。她身子最壯，聲音也最高，笑起來會露出一整排已經不怎麽白的牙。

“趙奶娘，瞧您說的！春草那丫頭來找我時就說了，姜小姐的新染坊比較破，我們要是在乎也就不來了。再說了，你們從前在我們那兒的染坊也不怎麽好嘛。”

奶娘無可反駁，她知道村裏的女人就是如此，倒不是存心給人找不痛快。她給關三娘加了點水，問道：“這麽辛苦，你們還跑來一趟，真是過意不去。”

關三娘一揮手：“沒啥過意不去的，我們也是為了自己。那姓潘的去年給的工錢忒少了，我再不出來找點活兒貼補家用，孩子就要露屁股了。”

“怎麽，去年年景不好？”姜綺羅一家子雖然住在田莊上，但不事農耕，所以這些事都不太懂。

“年景和往常差不多，收的糧食多些少些也就那樣，只是這姓潘的不好好管，該插秧了該壟地了都不知道安排人手，白白誤了節令。他莊上農具也舊了，這地種得好才怪！”關三娘說著一翻眼。她從小就跟著爹娘務農，老來雖然做不動了，幹農活兒的門道卻比別人更清楚，所以見到潘管事組織耕地不力，特別嫌棄。

奶娘聽了，心裏倒是挺痛快：“那姓潘的成日裏不琢磨份內的事，總想著給我家小姐使絆子，這可好了，田莊管不好，看他怎麽和姜老爺交代！”

關三娘喊了一聲苦：“這你可想多了！就算糧食收少了，交給他主子的那一份還能少？他只管從我們這些長工身上擠嘛，要不我們怎麽想出來尋個織布的活兒呢？我可跟你說，今年潘管事送去京城的賀禮不會少，馬車輪子的車印兒那麽深……”

奶娘嘆口氣：“下面全是些欺上瞞下的狗東西，這麽下去姜家也沒個好。”她在姜家做事多年，就算跟著姜綺羅被趕了出來，終究有一份情感。

“聊得真熱鬧啊！”春草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對幾個女人說道：“等一下咱們去染坊看看，這兩天先跟著霍先生學新的織法，等東家弄來了新的蠶絲，咱們正好開工！”

幾個女人忙站起來，跟著春草往外走。她們人多，占滿了整條棚子外那條小道。恰巧柳枝捧著剛洗幹凈的衣服回來，和她們碰個正著。

春草沒把她放在心上，點點頭就帶著村婦們走過去了。柳枝一個踉蹌，被大隊人馬擠到了路外。她大喊了一聲：“餵！你撞了人！”

春草回頭嬉皮笑臉地作個揖：“我們著急去見東家嘛。”說完就那麽走了。

柳枝抱著一團衣服回了棚子，沒好氣地扔在席子上：“春草那個丫頭太不像話了，真覺得她是小姐眼裏的紅人還是怎麽的？”

這個破棚子隔不住一點聲音，外面的事情奶娘都聽到了。她拿起正給涵兒納的鞋底，勸道：“你也別放在心上，小姐最近變得風風火火的，春草跟小姐走得近，被她帶壞了。春草算是咱們染坊的頂梁柱呢，而最近確實忙得很，你就讓讓她。回頭我替你說她去。”

柳枝白了奶娘一眼：“哼，我可知道你，說這些話就是為了和稀泥，你才不會真的幫我呢。”

她在奶娘對面坐下，手伸向小小的炭盆。她剛剛在冰涼的溪水裏洗了衣服，十根青蔥玉指被凍得發腫。堵在她胸口的那口悶氣更沈重了，小姐非要在這個要什麽沒什麽的地方挨著，真是蠢透了！早該聽她一句勸，和趙府尹重修舊好。到時候她也能……

“柳枝兒！”奶娘大聲地喚她名字，讓柳枝從遐想裏抽出身。“想什麽事那麽出神？差點把小姐的衣服給燎了！”

柳枝低頭一看，剛剛一時大意，把姜綺羅的衣服放得離炭盆近了些，要不是奶娘看到了，衣服要燒出大洞了。

“你呀，做事就是三心二意，這可成不了才。這人啊就該專心做好分內的事，別動那些虛頭巴腦的心思……”

“好啦！這話你說過幾百回啦！”柳枝氣鼓鼓地打斷奶娘的教訓，像是發洩一樣幫疊著那一摞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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