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染坊的第一日順利收工，姜綺羅盤算著一日下來的結果。有幾鍋染料煮制時出了岔子，顏色不對，還有幾匹布被染壞，剩下的成品都算是沒有大瑕疵，掙下一分利是沒問題的。

用這筆利錢買些白米白面和魚肉，讓貧民窟的男女老少都吃頓好的吧……

“姜小姐，這些布就這樣晾著嗎？白天曬幹不會更快嗎？”白苗兒在她身後怯生生地問。

姜綺羅回頭一看，白天染成的十幾匹布都被搭在了新做成的竹架子上。“是啊，就是要在夜間晾幹，陽光會讓染料變色啦。”姜綺羅一邊清點數目，一邊給白苗兒解釋。

她還是很喜歡這個楚楚可憐的女孩兒的。在這麽多染工中，她是最勤奮的，學東西也是最快的，是少有的幾個半天就把染料植物認清的，染布的方法也學得似模似樣。

聽奶娘打聽來的小道消息，這個小姑娘的勤奮也是被逼出來的，她有個好吃懶做的爹，每天什麽都不做，只知道支使女兒外出討食。因為有個這樣的爹，白苗兒才比別人更努力。

姜綺羅挺憐惜她，有機會就給苗兒多講些知識。如果將來染坊做大，這個小姑娘說不定會是個骨幹呢。

姜綺羅拍拍她的肩膀：“好啦，你忙了一整天，快回去吧。”

“不，我想……想看看姜小姐怎麽做事。”

反正這貧民窟就這麽大地方，天黑再回去也無妨，姜綺羅便由得她。

白苗兒見姜綺羅正在檢查布匹的顏色，便陪她站在一旁，小聲問道：“姜小姐和越大哥是怎麽認識的啊？”

“九霄？”姜綺羅全神貫註在布匹上，一不小心就以平時私下裏的叫法稱呼了越九霄，她聽到白苗兒詫異地吸了口氣，不過要改口也來不及了，只好繼續說道：“我從前遇到些小麻煩，越先生仗義相助，我見他很有才學，便請他做兒子的西席。”

白苗兒笑了起來，像是一朵嬌美的小野花：“果然很像是越大哥做的事，他看到弱小絕不會袖手旁觀。”她又聽到“兒子”二字，反應到另一個問題：“姜小姐的夫家怎麽不在身邊呢？”

這事姜綺羅無法回答，只好說：“他不在。”

白苗兒微微皺眉，聲音又低了幾分：“那你對越大哥，有沒有想法？”

姜綺羅費了好大勁才聽明白她的話。這問題放在昨日問，她或許還要恍惚片刻，現在卻是直截了當地搖頭：“沒有沒有！只是我一個人帶著一大家子，仰承他幫助而已。我知道，一直依靠他不是個辦法，所以等染坊走上正軌，我定是要放越先生自由的。”

白苗兒長出了一口氣，慘白的小臉上泛起紅暈，很是可憐可愛：“姜小姐，我肯定會好好幫你建染坊的。”

姜綺羅覺得這話聽起來有些古怪，但她沒有多去揣摩白苗兒的心思，因為此刻她心裏眼裏只有一件事，就是最遠處晾著的兩塊布。

“這兩塊布是誰染的？”她大步走過去細看，恨不得鼻尖兒都貼上去。

白苗兒說道：“這兩匹是染砸了的，下午有個眼神兒不好的老大爺，姜小姐忘了嗎？”

姜綺羅猛然記起了，那個往大鍋裏加了半袋兒鹽的老人家。他分明沒有按正確的步驟染色，為什麽……

為什麽染出來的顏色這樣艷麗、端正，著色這樣厚實，摸上去像是在布匹表面上了一層致密的釉？

平心而論，這比姜綺羅按著祖父留下的配方染出的顏色還好。

姜綺羅抓住白苗兒的肩膀：“那個老爺子住在哪裏？”

白苗兒看她急切的樣子吃了一驚，伸手指著山後，斷斷續續地說：“山腰處有個茅草廬，他一個人住。”

姜綺羅吩咐白苗兒明天一早來收這些布，說完就要走，卻聽到不遠處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這麽晚，你要去哪？”

有點戲謔，有點輕佻，可是十分明朗真摯，正是越九霄。

他身後還跟著一輛顫巍巍的驢車和一位滿臉透著不耐煩的車夫。

看到他全須全尾的回來，姜綺羅懸了許久的心終於放下，她不由得踏出一步。不過白苗兒比她更先跑了過去，她伸手挽住他的手臂：“越大哥，你一天不見人，去了哪裏？”

越九霄的目光在姜綺羅身上盤桓片刻，看著白苗兒笑道：“抱歉，讓苗兒擔心了。我出去置辦一些開染坊的工具。從這去鎮子的路不好走，耽擱了一些時辰。”他說完指著背後：“東家，看看我買的東西？”

車夫一個白眼罵道：“早知道送貨的地方這麽遠，老子才不跟你來呢。”越九霄嘿嘿一笑，隨手從袖子裏拿出兩顆金瓜子塞到車夫手心：“老哥，再等片刻就好。”

姜綺羅看得清他的舉動，暗嘆這是又欠了他一筆債，不知什麽時候能還清。她心裏打鼓，幹脆從白苗兒那一邊繞道過去，掀開車上的棚子一看，裏面是幾口大鍋和染缸，還有些竹筐笸籮之類的小工具。

“姜家田莊的染坊一把火燒了，什麽工具也沒留下，幹脆買新的。”越九霄不想告訴姜綺羅他托人監視柳枝的事，所以當真跑去鎮上買了趟東西做遮掩。

姜綺羅摸著滑溜溜的大缸，點頭道：“越先生置辦的貨，我肯定是放心的。有勞你和紀寧他們把東西卸下來吧，我一會兒回來細看。”

“綺羅，這麽晚你去哪？”越九霄伸手拽住了她的袖子。

白苗兒低下頭，望著越九霄修長的手指，默默垂下眼睫。

姜綺羅不動聲色地把袖子抽回，淡然笑道：“山後有位染布高人，我要去請教一番。”

“等會兒，讓紀寧來搬貨，我陪你去山後。”越九霄說完就要喊人。

姜綺羅拉住他：“越先生，你去看看涵兒吧，教他背兩首詩什麽的，別教他落下功課。”她沒有給越九霄反駁的機會，直接踏上了山路。

“怎麽回事？”越九霄望著她纖細的背影陷入迷茫，不明白她怎麽忽然生分起來，分明昨晚兩人還相談甚歡，是那一句話踩到了貓尾巴？

他憂心忡忡，眼裏只看著姜綺羅，卻沒有註意到白苗兒望著他，又深深低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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