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行前，我見到了蒼邪為我安排的人，一襲淺黃裙衫的小丫頭，見我第一面便莫名的喚了我一句‘夫人’，我問她為何如此喚我，她不答只道自己名叫莊玉，而我……是夫人，小丫頭是剛成了年的火龍，一身的機靈勁兒卻又執拗得厲害，與她說了無數遍讓她喚我未霜，可最終從她嘴裏出來的也只有夫人二字，一時間恍惚覺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識一般。

我們一行三人自幽鏡而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漸漸被地平線慢慢升起的微光所代替時，碧藍的蒼穹在頭頂鋪成而開，白雲鑲嵌在其中，像是一幅波瀾壯闊又永無窮盡的碧海之畫，周圍山巒疊翠，我們自幽鏡而出，此刻的置身之地好像是一處密林，放眼望去，東南方向似乎聳立著一處城墻，明黃的旌旗飄揚在風中，細細看去，似乎是一個‘北’字。

陸乘風驚呼一聲，“呀——主子，這幽鏡也忒不靠譜了吧，我們好像跑到狼族北朝來了。”

我不以為意的說道：“若此處是北朝的話……那我們就來對了。”

鹿長鳳追問道：“主子，我們不是應該去秦北嗎？”

“去秦北幹嘛？”

“起秦北找蕭恒啊，小小姑娘不是說他入了空靜方夢嗎？”

我揪起鹿長鳳的耳朵就開始吼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讓你記熟茶樓的規矩，要不走哪問哪你當我是教書先生呢？燕家茶樓既然收下了她的故事哪裏還會有蕭恒入空靜方夢這樁事呢？故事已經重新回到小小在天之盡為蕭恒擋下天雷後重傷不治的時候了，如今在秦北的蕭恒好得不得了，而那個快死了的人是小小。”

鹿長鳳似乎還準備繼續問下去，莊玉一副了然的模樣對他說道：“霜姑娘應該是要去北朝奪長命燈的。”

鹿長鳳又是一陣驚呼，“蕭恒坐擁鳳鳴軍都不敢硬搶，最後是舍了命入空靜方夢才換來了長命燈，主子，你趕緊解釋一下，你這個想法……只是說來嚇唬我的。”

我十分配合的點了點頭，對莊玉說道：“誰告訴你我要去奪長命燈啦……”莊玉一楞，鹿長鳳一臉安心，我接著道：“我是要去拿。”

莊玉恍然了悟，“主子原來是要去偷長命燈啊。”

“偷長命燈啊，這個偷……什麽？你要去偷……你堂堂燕家茶樓的大當家，居然要去幹這種偷雞摸狗的事，你……”

我握住鹿長鳳指著我的手，笑意淺淺的說道：“不是我，不是，是……你。”

鹿長鳳警覺的後退三步，一臉苦艾的說道：“主子，我正值壯年，還未娶妻生子，我可是家裏的獨苗，上有已入黃泉的鹿氏先祖等著我日日燒香跪拜，下有還未出世的鹿家子子孫孫等著我延續血脈，我……我……我可是很重要的！”

我白了他一眼，“我又不是讓你去死……”

他義正言辭的回我道：“你就是讓我去死啊，還是不留全屍的那種死法。”

“我還真想先打你個灰飛煙滅……”我一把揪住他將他提溜到面前來，“你把耳朵伸過來，聽完我說的話再考慮你家血脈的事。”

半盞茶過後，鹿長鳳摸了摸下巴，轉了一圈腦袋後喜笑顏開的說道：“主子，你這辦法雖然有點懸但還是值得一試的，只是若中間出了什麽岔子……”

我指著他的腦門，打斷道：“第一步由我執行，莊玉收尾，如若中間出了紕漏，那麽……錯便在你，到時候我定會親自送你去見見你家祖先順道在下面把你延續子孫的事情一塊兒辦了。”

“主子，你又在亂開玩笑了。”

“我認真的，我都已經想好怎麽送你下去了。”說完我再不看鹿長鳳一抽一抽的嘴角，轉身對莊玉囑咐了幾句，一切安排妥當後我們便朝著北朝皇城進發，本以為入夜之後定然會冷清幾許，未曾想入了皇城後仍能聽見琴瑟之音，街頭集市也未盡散，玉合街竟是燈火通明，詢問之下才知原是剛巧趕上玉合街正中央的世家大族蒙氏嫡系一脈誕下一子，因著蒙家聖眷正濃，因而這玉合街才百日不滅燈火，皇城之內也好不熱鬧。

行至蒙府門前時，忽聞府內傳出嬰兒啼哭之聲，莊玉隨意說道：“這孩童生得如此好家世，倒還真是會投胎了。”

我聽她如此說便也百無聊奈的以靈術為這孩童蔔算了一卦，卦象現出後我默然地搖了搖頭，“我看給他再多的寵愛也是無福消受的了。”

莊玉好奇問道：“怎麽說？”

“卦象是星辰隕滅之象，看來是個英年早逝，情壽不深的命。”

莊玉好像似懂非懂的嘆道：“可惜了。”

北朝狼族將長明燈藏於後殿鳳臨宮內，又以狼族陣法相護，無人得入，千百年間想要入陣盜取長命燈的不在少數，他們只要稍微觸碰到陣界，四方而下的利箭便會如暴雨一般的落下，頃刻間便能將人射成馬蜂窩，有好幾回送出的屍體連塊完整的皮膚都找不到，全身上下都是洞眼，光是想想都要令人忌憚幾分。

可是話說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總有不怕死的前仆後繼的往裏沖，北朝皇族赫連氏對這些視死如歸的炮灰也不甚在意，不過就是多扔幾副殘骨而已，只是今夜似乎在在整個不可一世的狼族臉上呼了一巴掌，只因……

“皇上，不好了……”

赫連牧在睡夢中被吵醒，身邊的妃妾半睜開眼不悅地哼了一聲，此刻他面色陰怒，掀起寢帳說話間便準備將擾他春夢的奴才給辦了，豈知那奴才仿佛天塌一般的急急開口，“皇上，有人闖了鳳臨陣！”

赫連牧眉眼間更是淩厲，冷聲說道：“闖便闖了，讓人將屍體處理了便是，倒是你這個奴才，夜半闖宮，是要朕扒你一層狼皮下來嗎？”

“這……這……皇上，闖陣的人還活著……而且……那人還將鳳臨陣冰凍了起來，叫囂著若是皇上不將陣法解開放他出來，他就連帶著鳳臨宮一起給冰凍了，到時候這世間真是再無一人可取長命燈包括……皇上您……”

“哪個不要命的，當真是欺我狼族無人嗎？”赫連牧一怒而起披上外袍便往鳳臨宮的方向行去，禦前的侍衛跟在他的身後目光懾人，仿佛都沾染上了赫連牧的怒火一般，守在鳳臨宮外的侍衛們見皇上親自帶人過來，紛紛噤聲退開，這鳳臨陣早已立陣數百年，從來都是活人進死人出，如今竟有人以一己之力冰封鳳臨，還將從不過問鳳臨陣之事的君上給激怒了過來，眾侍衛沈默不語，都在安靜的等待著鳳臨陣中那位究竟是何方神聖。

赫連牧未發一語便朝著已經結冰的鳳臨陣中拍出數道火性十足的掌風，火風重重地的拍在陣中的寒冰上，寒冰遇火雖缺了一角，但很快又凝結起來，赫連牧的速度再快也還是不及這寒冰的凝結速度，一時間赫連牧眉目間的怒氣更勝，只聽陣中隱隱傳來不耐之音，“赫連牧我沒時間跟你在這玩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你不如將這陣法解開，我們好好地打一架如何？或者……你就繼續用你那少得可憐的火靈來融我的寒冰，順便跟你提個醒，我體內的寒靈大概還能陪你耗個三年五載的，你要閑來無事，我隨時奉陪到底。”

赫連牧停掌，冷笑道：“我若不放你出來，你到死都得呆在這鳳臨陣中，你若高興便在這裏玩一輩子的冰塊吧。”

“赫連牧，我可不傻，若是我真的只是在這裏玩冰塊，你會大晚上的過來這裏跟我說這些無關緊要的話嗎？你不過就是擔心我這寒靈不停下的話說不定能將你整個皇城都給冰封了，我鄭重其事的告訴你，你的擔心是對的，可我的耐心真的是所剩無幾了，要麽像個男人一樣的打一架，要麽就看我像個男人一樣的冰封了你的老窩。”

“你——”赫連牧氣得眼睛都瞪圓了，伸出右手的食指在左手的掌心中輕輕一劃取出一滴血彈向了陣中，之後扣下右手的中指和拇指，左手伸出兩指放於眉心處，默念幾句之後，陣中白光乍現，自陣心出破空而開，仿如一道光門緩緩拉開，只見女子一身白衣淺笑而出，還未走至赫連牧身前便見他臉上吃驚不小的說道：“居然是個女的……朕……從不打女人。”

我在他身前一尺的地方停了下來，故作好奇的說道：“是嗎？可是……我這裏可沒有不打男人的規矩。”音落我喚出靈力，凝水成冰劍朝著赫連牧不留餘地的刺了過去，他大概未曾想到前一秒鐘還淺笑盈盈的女子後一秒便拔刀相向了，因而雖然躲避及時但還是被我的冰劍刺破了手臂，“你個惡婆娘……找死——”此刻他不再顧忌自己的什麽破規矩了，喚出長刀輪圓了胳膊便朝我打來，招式果斷狠辣，皆是一招斃命的殺招，我也不敢大意，每一步都走得謹慎小心，心裏還要暗自的計算好時間。

我倆打了差不多一盞茶的時間，仍未能揭曉生死，他突然停了下來，狐疑打量了我半晌，“你不會是故意激我放你出陣，然後在與我拖延時間吧？”

“哦？”我轉身背對著他，看著鳳臨宮中略顯詭異的安靜，嘴角微微浮現出一絲笑意來，“我為何要與你拖延時間呢？”

“因為……”我面色一緊，只聽他繼續道：“你在等待救兵？”

“咳咳……”從他將我放出開始我就該知道這個赫連牧沒有想象的那麽聰明，真是被他嚇了一跳，“沒錯，你說對了，我的確是在等救兵了。”

“哼，敢來朕就敢殺。”赫連牧突然攤開手掌，嘴裏不知道念了什麽，一樽四四方方的器皿赫然出現在他的掌中，我定睛一看，微不可見的退了一步，若我猜得沒錯，他手中拿著的應該就是在小小的故事中將蕭恒困住的空靜方夢。

赫連牧冷然笑道：“空靜方夢從來只入神君，今日你也算是有福的。”他擡手將空靜方夢朝我扔了過來，我提氣準備逃開，卻不想猛地撞上一堵石墻，待我起身時四周竟突然變幻出一片竹林來，空氣中隱隱有著茶香味，順著茶香味望去，似乎是一座竹樓，樓中似乎隱隱有人一般，我按捺不住心口那股莫名的沖動，竟朝著那座竹樓狂奔而去，當我準備伸手推開竹樓的門時，雙手竟不由自主的顫抖得厲害，吱呀——

門還是被我推了開來，一人背對著我似乎正在熟練的煮著茶，他也是一身素色的白衣，恬靜得如天邊的白雲，隨風來隨風去，可我卻不想讓他走了，這個想法讓我自己也嚇了一跳，正欲開口卻聽那人道：“阿笨，今日你來遲了。”

他慢慢的轉過身來，就在我快要看清他面目的瞬間，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我在腦海中搜尋著與方才的白衣公子相似的人，明明就是我十分熟悉的氣息，可腦海中為何會半點記憶也無呢？正當我煩躁疑惑之時，赫連牧的聲音幽幽地響了起來，“原來是只妖精，空靜方夢可不能讓你弄臟了地，只能讓你獻祭葬劍池了。”

黑暗被隱去，顯現出灰暗的天際，四周又變回高聳入天的石墻，只是墻面上多了許多細密的箭孔，“赫連牧，你是要我萬箭穿心嗎？”

“怎麽？現在才怕了嗎？這就是你膽敢挑釁狼族的代價。”

腦海中依然是那扇門之後背對著我的白衣男子，若我認識，為何會尋不到他的蹤跡，若我不識，又為何會如此牽系我心，我突然問道赫連牧，“我進空靜方夢時看到的一切究竟是幻象還是真實發生的一切？”

“凡是進入空靜方夢的人，都能看到自己內心最渴望的事情……也是最痛苦的，所以太多的神君入得出不得，其實並不是空靜方夢將他們攔下了，而是他們自己選擇永遠的留在了這裏。”

我在一瞬間變得癡傻起來，腦海裏只剩下那片竹林，“我承下你的萬箭穿心，只求你能讓我重新回到那片竹林，我想看清他的模樣。”

“回不回去你都得死，更何況你非神，我若再讓你進去就會汙了空靜方夢數千年來收集的神靈之氣，所以……安靜的赴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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