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再想起，那些打打鬧鬧的日子早已一去不覆返了，自我成為了未霜之後，那些有關迦蘭若的所有記憶似乎都被我刻意的去抹滅，即便我知道在他喚出那一聲丫頭後，他便已經完全認定了我，可我仍是選擇逃避，我遠遠地退到一旁，淡然說道：“帝君怕是喚錯人了，我是未霜。”

他嘴角慢慢升起一個弧度來，像是咽下了苦澀的酸果一般，“冰絲懸脈，百髓三寒凝雪針，在這幽冥，我只識一人懂此藥法，西庭與我說起時，我以為她不過是為了讓我寬心故意說來騙我的，可這世間知你本為藥靈祭司的只有一人，她既能說出你的身份，那麽只能是你親口告訴她的，如今我親眼所見，你……還要裝作不認識我嗎？”

“我……啊……”劇痛襲來，仿佛整個身體都被冰山壓制，血液的流動開始漸漸緩慢直至結冰，腳趾處開始出現冰霜然後一層層逐漸擴大，直至寒冰封住整個腳踝，本以為冰封之後靈識會沈睡而去，可是因強烈的冷寒之氣幾乎將所有感官都牽扯而出，百倍的放大，因而我的身體雖然開始冰封起來，可是靈識卻是非常清晰，我痛得筋脈暴起，蒼邪驚懼之下將我拉入懷中，散出靈力為我求得片刻的溫暖。

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陰冷的響起，“他居然如此待你？丫頭，你為何不告訴他你是誰呢？”

我無力的開口道：“連你都將帝後之位送出，又以封後大典詔告天下，他……又怎會信我呢？”

“你在怪我是嗎？正是因我的封後大典，他才將那與你一模一樣的女子迎回了東辰，你身上的寒魔也是從那女子體內渡出的吧。”

“你……不明白……你們所有人都不明白，一切的苦難皆是源於他不信我，他只信他自己，千年陪伴終是抵不過一副皮囊，一身仙骨。”淚水泫然而落，蒼邪伸手為我拭去，他雖盡力以靈力護住我的身體，可是體內的寒魔依舊將我全身冰封了起來，如同被封死在了一副冰棺之中，赤炎在殿門外稟報道：“商皇前來……只道接夫人回宮。”

蒼邪微微皺眉，下令道：“攔下他。”

不多時，殿外傳來打鬥之聲，我知以商然的性子是絕不會就此離開的，再攔阻下去很可能激怒他直接硬闖而入了，我不知從哪來的力氣竟將體內四散而開的靈力一點一點的聚集起來，當所聚集的靈力剛好夠我將封凍自己的冰棺震碎時我已經顧不得再想其後果如何了，蒼邪似乎感受到了我靈力的匯集，不可置信的看著我，吼道：“丫頭，你要做什麽？”

滋——

冰棺上裂開數道裂痕，蒼邪急道：“丫頭，不可做傻事。”

他的話音落下之時，冰棺已沿著裂痕零碎的散開，我的身體得到片刻的自由，但因我的靈力已空，再無阻擋寒魔之力，寒霜又再次迅速地覆蓋在腳踝處，我知時間不多，不能再耽擱了，朝著殿門外大聲喚道：“商然——”

殿外的打鬥聲戛然而止，只聽商然問道：“你可安好？我來接你回去。”

寒霜已封凍至腰間，我急聲說道：“我無事，只是此刻還不能同你回去，你若信我，便回去竹木一等我，算我……求你……”最後的尾音被掐斷在了再次封凍而起的冰棺中，因身體內再無一分靈力，此刻的寒苦比之方才更是淩厲，我緊咬著牙，嘴角溢出血絲，殿外傳來商然的幽幽之語，“我怎會不信你呢？”

片刻後，赤炎回報道：“商皇已經離開。”

蒼邪陰怒問道：“你散開護身的最後那一點靈力就只為了讓他離開？丫頭，你在怕什麽？怕他見到你如今這番模樣嗎？你都已經寒魔入體了，你以為還能瞞著他多久？”

冰棺封凍，他的話我自然是無法反駁的，當然我也無從反駁，寒魔仿佛是一個執刑的高手，總能精確的給我最生死不得的苦痛，就像是淩遲之刑，切割而下的每一塊嫩肉，都能恰到好處的引起全身的痛感卻又不讓人窒息，蒼邪見我以強忍至極限，重重地一嘆道：“丫頭，別告訴我你愛上了商然？”

聽到商然二字時，眉目間漸漸有絲不易察覺的悅然，蒼邪凝重的繼續說道：“丫頭，我自知你的心從未在我身上，而如今你與長寧也已是無法回頭了，你……你若有真心能令你歡喜之人，我定……為你尋來，但凡我活著一日，定護你二人安好，可是……這個人可以是萬象虛空中任何一人……卻獨獨不能是商然，丫頭，你記住我的話，你對商然……不能有情。”

我將瞳孔轉向他，以眼神詢問他原因，他只道：“你若下定決心要忘卻前塵，只做幽冥未霜，那麽便離商然遠一些，蒼邪從來不會騙丫頭的。”

六個時辰的冰封，六個時辰不間斷的苦寒之痛，蒼邪時不時在我耳邊道：“丫頭，睡一會兒吧。”未幾又醒悟過來，苦澀道：“我真傻，寒魔入體，你又怎能安然入睡了。”

我強忍了六個時辰，蒼邪守了我六個時辰，當冰封我的冰棺漸漸化為霧氣消散之時，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他問道：“你可想要吃些什麽？我記得你原來是最愛吃芙蓉蟹的，可如今你這身子怕是只能先吃些清淡點的，我讓冥膳司給你煮些味道相似的清粥，你先喝些暖暖胃可好？”

我朝他擺了擺手，翻身下床，準備離開，他將我搖搖欲墜的身體拉住，“你這輕飄飄的身子隨便一陣風都能吹跑了去，不安份的待著，又是要去哪裏？”

我試圖掙脫開他的手，可是便如他所說我這風都能刮跑的身子能有多大力氣將他甩開了，“蒼邪，你知道我要去哪的，何必明知故問了。”

我這副愛搭不理的模樣他早已習慣，雖是氣極卻也無可奈何，又不能真正動氣將我給吼了，只好軟下語調，道：“你和我在墨宮孤男寡女的待了六個時辰，你又這般虛弱無力的回去，你覺得他見了會如何看你？”

我毫不在意的咧開嘴笑了笑，“他信我，我根本不用解釋什麽，即便我說……蒼邪喜歡的其實……是男人，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蒼邪臉上黑線四起，氣道：“都什麽時候了還愛開玩笑。”

“現在你總該放開我了吧，本來身子就弱，你這力道想來是準備將我這手臂給揪下來吧。”

蒼邪一聽我說力道過重，趕忙將我放開，又仔細的檢查了一遍之前握住的地方，好像真有些紅了，一臉愧色的說道：“是我急了些，可是痛了？”

我握緊拳頭作勢便要打他，“痛痛痛，痛得要死，你趕緊讓人八擡大轎的把我送回徽宮去，否則，我將你揍得連夢西庭都不認識。”

“你真要回去？”

我不耐煩的看他道：“你怎麽這般啰嗦，跟個女人似的，好好的一個幽冥帝君說話能不能利索點？”

我見他正要說話，我又握緊了拳頭威脅道：“你敢再問一遍試試。”

他無奈地一嘆，朝著殿外吩咐道：“赤炎，用本君的雪蘭車輦送未霜回徽宮。”

雪蘭車輦……應是車頂種著雪蘭精魄的黑玉車輦，我氣道：“雪蘭車輦是我的。”

他將頭一扭，傲嬌道：“我……送你的。”

我不服氣道：“那也是我的。”

“又想從我手裏騙回去？”

我糾正道：“拿回去。”

他故作一臉為難是思量道：“可是整個幽冥都是那輛雪蘭車輦是我禦用車輦，突然又轉給你的話，怕是……”

他話還未說完，我就搖搖晃晃地走到了他的桌案前，大筆一揮，輕車熟路的在身後青山白鶴的壁畫上默念了一個口訣，隨後白鶴叼著一塊手掌大小的墨蓮印章飛了出來，我從白鶴嘴裏接過印章，毫不遲疑地按在了方才寫就的紙上，指著蒼邪道：“一會兒記得將旨意宣了啊。”

在我離開後不久，蒼邪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他走至桌案前看了一眼那張印了帝君印璽的旨意：墨宮掌宮未霜救君有功，賜卿帝君禦輦以表君恩，帝旨親書。

他默然靜立許久後喃喃自問道：“丫頭，我裝的這般好，還是被你識破了嗎？你知道你強忍下的這六個時辰我比你更加難受，所以你才努力讓自己變成從前那個丫頭，好讓我寬心嗎？可是你這般……我卻覺得更加難受，長寧，你可知道你究竟對她做了什麽嗎？”

火樹火光明亮，竹木一的殿門微微敞開，我在門外活動活動了筋骨，雖然身子還是疲乏得厲害，可是比之剛解凍時已經好了很多，剛一擡腳，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急急地又縮了回來，伸手在臉上拍打了幾下，又因一時心急沒個輕重，啪啪兩聲後，面前的那道半敞著的門就被完全的打開了，我的手還沒來得及停下，就被商然握住了，“你這是在幹什麽？”

我腦袋裏瞬間冒出無數個自覺精妙絕倫的借口，我卻偏偏脫口而出了一個最不靠譜的，“最近這蚊蟲好像挺多的啊。”

他瞇著眼看著我，似笑非笑的說道：“數百年都不曾見過一只，你運氣倒是好，竟被你找著了。”

我自知自己的借口有多爛，可是此刻實在是不能讓他繼續深究下去，我將他握在我手腕的手反手一牽，徑自往殿內走去，本想著轉移話題，可話一出口又恨不得打自己兩拳，“昨日被蒼邪纏著打了一夜的冥牌，你是不知他的牌有多爛，我贏著贏著就睡著了，今早起來實在是算不清自己到底贏了多少便讓他將自己的欲輦抵給我了，你若不信，雪蘭車輦就停在宮外，你……”

“我信你。”他的目光如同包容青石浮藻的河流，仿若世間所有的不堪都能被他一一洗滌，“蒼邪賭術……爛至無人之境，以前同他玩過畫棋，十賭十輸，也堪稱幽冥奇觀了。”

我至商然想來嘴毒，可沒想到他說起蒼邪來也毫不留情，我捧著肚子笑了半天，剛緩過來木頭便帶著一群妖奴端著各色膳食走了進來，我奇道：“木頭，你是聽到我肚子裏咕咕的叫喚聲才如此恰合時宜的帶著吃食救我來的嗎？”

木頭搖搖頭，不敢居功的說道：“我哪有這般好的耳力呀，這些都是火樹未大亮時主君親手下廚做的，整個膳食房的人都被主君退了出去，摘菜、洗菜可都是主君一人啊，夫人可要多吃些。”

我一楞，問道：“你方才喚我什麽？”

木頭摸不清我的態度，只得往商然的方向求救一般的看了看，商然出聲道：“你若不喜歡，我……”

我打斷他，脫口道：“木頭，我喜歡你們這般喚我。”

木頭喜道：“夫人這句話，木頭記住了。”

商然臉上笑意漸漸擴大，乍一看倒像是得了糖果的孩子一般，“先吃東西吧，一會兒讓子沐給你診一下脈。”

我微微一楞，若不是他提起，我倒是將子沐和奈蕭給忘了，只是這診脈……我自己就是靈藥祭司，身子如何我都是清楚的，所以也沒必要再讓子沐診脈，何況子沐向來不會撒謊，若是再一不小心說露了嘴，倒真是麻煩了。

“我覺得診脈就不用了吧，你看我活蹦亂跳的，診了也是受補過多的脈象。”

他細心為我布菜，嘴上卻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你既然將人要了來，可不能浪費，況且我徽宮也不是白住的，還是讓他診一下我放心些。”

我見他如此執著便也不好再推拒，本想等吃完了東西先去找子沐統一一下口風，可商然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剛命人將膳食撤下後就喚木頭將子沐請了來，子沐也是火急火燎的，仿佛記著回家看媳婦似的，一進門還沒等我朝他使眼色，手就不客氣的搭上我的手腕，我只好把臉湊到他的眼前，生怕他又做出一副爹死娘嫁人的表情，引得商然懷疑，還好他只是將眉毛皺起又松開，松開又皺起，也沒做出什麽太出格的表情，商然見他診了半天的脈也不見說句話，便開口問道：“她的身子可還好？”

子沐微一沈凝，又是半晌不開口，在我以為他在考慮要不要將我給賣了的時候，他又不急不緩地說道：“霜姑娘的脈象同我在離開東辰前為她診過脈象一般無二，只是多讓她吃些助靈的藥還是對她身子有幫助的。”

只有我能理解他話中的含意，可在商然聽來，他這診脈的結果說了等於沒說，商然也是同子沐方才一般的沈默不言，在我以為他是不是要開口喚子沐一聲‘庸醫’之時，他又突然禮貌的對子沐道：“如此便要勞煩神君費心了。”

子沐道：“本是我費內之事，定然盡心。”

商然送子沐離開時，子沐突然對我說道：“蕭兒昨夜念了霜姑娘一夜，不知霜姑娘可否與我去見見她。”

我暗自嘆息，怕奈蕭想見我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我這身子的狀況怕是又要被子沐念叨了，我看了看商然，見他沖我點了點頭後，我便跟著子沐走了出去，為了能讓子沐隨時隨地的為我診脈，商然將子沐安排在了離竹木一不遠的清風殿，我本以為昨日強用了原是護體的靈力弄得如今體內一絲靈力也無，子沐定是一出竹木一就要念叨我的，可是子沐卻出奇的安靜，好像真的只是要讓我去漸漸奈蕭而已，直至快要到清風殿的時候他才微微嘆出口氣，沈聲道：“霜姑娘我雖不是你為何竟連最後一絲護體的靈力也散開了，但你若再如此冒險的耗費體內靈力，怕是撐不過百年便要殞命，我相信你也不願到頭來留給商皇的不過是一具冷冰冰的屍體吧，更何況若你未能撐過百年，你體內的寒魔必會再次回到殿下的身體，到時候世尊遷怒的可能會是這座你強忍渡魔之痛也要保全的徽宮，甚至是整個幽冥，你……今後不可再胡鬧了。”

我頓下了腳步，知他此話雖重卻是為我所想，我思量片刻後重重地點頭道：“日後我行事時定會好好的想一想你今日這番話的，你放心，我是要陪著商然一輩子的，我不僅要撐過百年，還有撐過有他在的年年歲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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