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西庭驚詫的看著我，“你這是……”

“蒼邪大概沒有告訴你，我本為藥靈祭司。”

“你能救他的是不是？”

“我會盡我所能的救他。”

我離開白玄境時她拉住了我，遞給我一枚墨蓮玉牌，“拿著它，墨宮無一人再敢攔你。”

若我記得沒錯，這枚墨蓮玉牌是帝後印璽。

自雲影殿出來，我喚出靈力一路飛奔至墨宮，還好有夢西庭給我的這枚玉牌，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墨宮，幽冥二十四名金印醫官全都聚齊在了墨宮主殿中，我入殿時，為首的一名金印醫官正準備開口喝斥，見我拿出墨蓮玉牌後神色大驚的退了開來，我走進他的床榻，他頭枕著雪蘭的玉枕安靜地躺在床榻上，面無血色像是一具掩埋雪中許久的屍體，猶記得那雪蘭玉枕還是他從我這裏要過去的，我的生辰他送了我一座暗藏白玄境的雲影殿，可他的生辰，我卻忘了，他氣了我三日，見我沒有半分要哄他的意思竟負氣般的跑來雲影殿二話不說便將我的玉枕拿走了，只留一句，“一個枕頭換座殿宇，你是這世間最會做生意的，便宜你了。”

未曾想這個玉枕，他一枕便枕了兩千年，我微微的嘆了一口氣，自顧自的走到桌案前倒了一杯茶水伸手輕蘸了幾滴在掌中，撚訣幻化出冰絲纏住了蒼邪的脈門，方才喝斥我的那位醫官目光震驚的看著我，聲音瞬間變得恭敬起來，“冰絲診脈的手法幽冥唯有一人會使，您是月亮河的藥靈祭司吧。”

我凝聚心神的診著脈，“你看錯了。”

“我沒有……”話剛離口他便想起月亮河的祭司之責只問祭月之事，其餘事宜不得偏幫過問，思及此，他又連忙點頭稱是，“是下醫記錯了，藥靈祭司怎會是女子，還望姑娘莫怪，盡心為帝君診治才好。”

“你們都下去吧。”

為首的那個醫官略微遲疑了一下，“這……”

我轉身看向他，“或者……我走，你們留下。”

“還是交由姑娘吧，下醫告退。”金印醫官們緩緩地退出了大殿，殿門關上，我這才坐到了床榻邊上，手中的冰絲線早已診出了病情，五臟皆損，本不算太嚴重，可是卻讓靈力四散而出，而他的靈識似乎並不想修補，否則他堂堂的一個幽冥帝君還阻止不了自己外洩的靈力嗎？

我沈聲道：“你身負幽冥重擔，卻準備這般破罐子破摔——”

我不知他能不能聽見，或者說他想不想聽見，外洩的靈力依舊沒有半分的減弱，真是到了回光之境，我暗嘆一聲，雙掌交叉撚決覆於他的心口之上，閉上眼凝神聚氣釋放出寒靈，寒靈漸漸幻化為冰霜覆蓋在他的身體上，我擡起手掌五指游走在他身體之間，不多時，寒靈幻為一根根雪色的細針，細針隨我指尖而動，我精準且迅速的在他的眉心、耳蝸、心口、膝蓋四處分下三針，針如霜雪，一如肌膚便將其冰凍，仿佛一根根冰淩，我緩緩地將靈力註入其中，他的靈識似乎並不在意生死，因而我的靈力註入仿佛是將一塊塊石頭丟入海底一般，最多不過驚起一片漣漪，兩個時辰後，我體力有些不支，還好冰淩似乎已經深入肌膚過半，他這條命總算是保住了。

當冰淩完全沒入他的肌膚後，我渾身無力的癱軟在床榻上，半個身子都壓在了他的身上，看著他漸漸好轉的臉色，應該已經破了回光之境，我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了，壓他一會兒就當是他在報恩了，在我筋疲力盡迷迷糊糊快要睡過去的時候，一聲虛弱卻又不怒自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在幹什麽？”

我四肢倒靠在他的身體上真的是懶得動彈，只是扭了扭腦袋，眼睛朝他擡了擡，賞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我在救你呀。”

雖是病態，但眉眼挑得極為順暢，“你撲倒在我身上就是救我？”

我無所謂的看著他，“你覺得這樣想比較容易接受那便這樣想吧，不過……看在你此刻還能睜大了眼睛擠兌我的份上，別推我下去，讓我靠會兒……我太累了……真的太……累了。”

他微微擡起的手覆又放了回去，看著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雖是極累的模樣，可是緊鎖著的眉還是讓人察覺即使在睡夢中似乎也並不安穩，蒼邪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另一個女子的模樣，一個姑娘家卻總愛大大咧咧的笑著，法術不高卻又總愛惹事，身為幽冥帝君，妖魔皆敬畏於他，唯獨這個女人獨闖墨宮皆是家常便飯，蹭吃蹭喝也是理所當然，見他批閱卷宗，她便來回踱步抱怨著一年多過一年的祭司教條，直到有一日，她突然變得多愁善感起來，兩手撐著腮幫子在他對面席地而坐，“蒼邪，我好像喜歡上一個人了。”

蒼邪以為她是在變著法的跟他告白，眼角笑意盡顯，“哦？是嗎？說不定你喜歡的那個人也喜歡你了。”

她眼角眉梢喜笑顏開，“真的嗎？那我去問問他。”

他亦是不遑多讓，“嗯，你好好地去問問他。”

然後，她躍然起身，一溜煙的跑出了墨宮，至此她便甚少再毫無預兆的闖入墨宮了，甚至一年之中能見到她的次數也是少之又少，後來他才知道，原來她喜歡的是冷心冷性，淡漠如冰的天地之主，東辰之境的世尊，她收起了大大咧咧的笑容，靦腆羞澀的喚他……長寧。

自我離開東辰，每每夢回似乎都是長寧冷漠疏離的眼神和一襲離我越來越遠的雪色背影，醒來時冷汗淋漓仿佛大病一場，此刻也是一樣，墨宮的主殿上只剩點點零星的微光，應是深夜了，我看了看旁邊空蕩蕩的床榻，蒼邪把主殿讓給了我自己去了偏殿嗎？正想著，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倒是徹底讓我醒了，身體還是有些酸軟，因而便只是翻了一個身，只見蒼邪半裸著上身獨自坐在一盆火樹苗下，桌上是一些大小不一的藥罐，他正反著手扭著腦袋把藥罐裏的藥倒在肩背後面的傷口上，大概是男子的身體本就硬朗，他又執著的用盡了蠻力想要把妖塗抹在傷口上，手肘不註意便碰到了桌上的藥瓶，這才摔了一地的碎片，又將我迷迷糊糊的神思徹底的清了個幹凈。

見我醒來還翻身過來望著他，肩背後的傷口又一直未能塗上藥，隱隱顯出一絲不耐，語氣不好的說道：“我不管你是真睡還是裝睡，若是不想被扔出去，就把眼睛和嘴巴都閉上。”

他倒也是專一，這死要面子的脾性兩千年過去了盡是一分未改，我懶得管他，低喃了一句，“以前洗個碗都能砸出一個瓷器店出來，還準備自己上藥了，也不知是不是病傻了。”

我翻過身去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只聽身後又是藥罐碎裂的聲音接連不斷的傳來，我一個翻身下了床，還未等他放出狠話，我便自顧自的拿起了藥罐子小心翼翼的在他身後的傷口上塗抹起來，剛開始他還微微的縮了縮，冷聲道：“滾開，別碰我。”

許是記起了前塵往事，與蒼邪就再無尊卑觀念了，他怒我比他更怒，吼道：“閉嘴，不就是求人幫忙上個藥嗎？好好說話會不會。”

“你……本君何時需要求你了，你別以為……救了本君就可以得寸進尺，本君……咳咳咳……本……咳咳……本君……咳咳咳……”

見他咳嗽起來，我的語氣便軟了幾分，“你五臟受損嚴重，是不能動氣的……別再說話了……也不準瞪我……好好好……等給你上完了藥，我自動抱成團，滾給你看行不。”

他總算安靜了下來，任由著我為他上藥，長寧對他也真是下了狠手的，後背的傷口每一道都是再深一寸就能斃命的，上完了藥火樹也已慢慢開出光火了，我方才坐在椅凳上緩了一口氣，便聽見殿外妖衛來報，說是商然送來了靈枝甘露，我聽到商然回來了，心口不由得一緊，若我不是迦蘭若，若我沒有想起這兩千年來的種種，那麽我或許會在徽宮陪著商然一輩子，我是未霜時，是真心喜歡商然的，可如今，我對商然是有絲怯懦的，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麽就偏偏遇見我了呢？

妖衛將靈枝甘露送了來，我接過端詳了一會兒，囑咐道：“一日三滴，需在膳後，不可多食。”

蒼邪道：“我怎不知你一個小小的雪妖竟還懂醫術？”

我沒好氣的說道：“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了，有了這靈枝甘露，你就又能變回唯吾獨尊的幽冥帝君了。”

他正準備回我什麽卻瞥見送來靈枝甘露的妖衛久久都未離去，遂瞇著眼睛，冷聲問道：“你還賴在這兒做什麽？還準備讓本君恭送你不成。”

妖衛嚇得跪了下去，想了想擡起眼來看著我，“這……商皇還……在殿外等著……”

“他等在殿外做什麽？莫不是擔心本君？可本君了解的商然可不是這般博愛之人。”

妖衛猶豫著開口說道：“商皇說等他夫人將帝君您治好後好接夫人回家。”

“夫人？他何時有了夫人？”蒼邪深思半晌後朝我看來，“未霜，他說的可是你？”

我心頭微微升起暖意，點了點頭，“嗯，他說的是我。”

見我答得坦然，他竟有些莫名的動怒，“你一個小小的雪妖，有何資格做他的夫人？”

我指了指自己有指了指他，“我這個小小的雪妖還不是耗盡靈力的將你這個大大的帝君給救活了，飲水思源，你長進些好不好。”說完我也不理他的反應，徑自的往殿外走去，他竟突然間上前拉住我的衣袖，怒聲道：“本君準你離開了嗎？”

我嘆了一聲，將他的手打落，“你何苦浪費時間與我較勁了，你倒是大難不死，夢西庭卻已是半生不死了，聽聞你快要死了的消息，她急得差點當場斷命。”我將懷中的墨蓮玉牌遞給他，“她在你心中是何位置你不是早就知曉的嗎？去雲影殿看看她吧，見你安然無恙，她定然是這宴生城中最為歡喜的人。”

蒼邪低垂著頭撫上墨蓮玉牌，久久不再言語，我朝著妖衛揮了揮手，同他一起出了墨宮，我推開正殿的大門，門縫慢慢擴大，我看見那人白衣鉛華，少了長寧素白的冷冽，多了一分雪絨的親和，我慢慢地朝他走去，近了才發現他發絲微亂，腰下的衣袍沾滿了泥土，見我看他，他淡笑著將右手收在了身後，他的動作雖是不經意，但自我飲過他的鮮血後便對他的血香為記憶猶新，所以即使方才空氣中飄過一絲淡得聊勝於無的血香也不得不讓我留了個心眼，我走近他，語氣蠻橫道：“把你的手伸出來。”

他眼角布滿笑意，牢牢地盯著我的臉，妄想轉移話題，“你回來了，真好。”

我不吃他這一套，再次開口道：“把手給我。”

他半是無奈地將手伸出，臉上笑意依舊，“方才走得急了，劃破些皮，不礙事的。”

我見他右手手掌至手肘處劃破了一道一點也不淺的傷口，血還在留著，他也不管，還妄想收著不讓我知道，我從衣裙上撕下一塊碎步來，他正想阻止卻不及我手快，剛張開嘴來想說什麽，卻被我的話生生地堵在了嘴裏，“若你這也算劃破了些皮的話，那蒼邪不過就是沾染了一次風寒而已，我之前那副軀殼上臉頰的傷疤更是不過蚊蟲叮咬一般，是嗎？”

他不再出聲，只是任由我包紮著，臉上笑意卻是依舊不減，剛剛包好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了木頭急急地聲音，“主君，藥來了，讓我趕緊給您上藥吧……”

他一邊往這邊跑來一邊在懷中抱著的包裏翻找著藥膏，剛跑到商然身邊才發現旁邊還站了一人，他只顧翻著自己懷裏的藥，隨意的瞄了我一眼，只是這一眼，哐當一聲，整包藥便掉在了地上，他驚呼道：“霜姑娘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你……你不知我們家主君找了你半年，茶飯不思覺也不睡，這半年來就沒一個笑臉，萬象虛空都快被主君給找遍了，還好您回來了……”他頓了一下，似乎突然間想明白了什麽，“難怪主君自天宮回來得這樣著急，為了快些回來火龍車都是主君親自駕的，就是速度快得原本駕車的那個妖衛都是一路吐著回來的，好不容易趕到了主君居然還跌了一跤，起來時衣服也不拍，傷也不看火急火燎的就往墨宮趕……”

木頭還準備繼續說下去，卻被商然一揮衣袖，煽出了老遠，跌坐在地上才反應過來自己這話說得好像有些過了，但微微思量後又覺得什麽地方不對，突然間想起了什麽，摸著腦袋疑惑道：“不對啊，我只傳了消息給主君說是之前帶回來的那位姑娘去了雲影殿而已呀，主君怎麽會知曉霜姑娘回來的呢？”

商然不再理他，拉著我的手牽著我往徽宮走去，我突然問他道：“商然，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未霜……或者我不僅僅只是未霜，你還會這般待我嗎？”

我停了下來，看著我鄭重其事的說道：“你是誰不重要，你想是誰才重要，可無論你想做未霜也好，做其他人也罷……我都會站在你的身後，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你想要做的一切，不用害怕跌倒，因為有我在你身後扶著你，即使真的摔了，也有我給你當肉盾。”

我看著他，鼻尖一酸，“容我想想……”

“不急，我可以拿一生的時間讓你去慢慢的想。”

自那一日後，蒼邪夜夜宿於雲影殿，我的茶道也學得差不多了，凡是商然能烹煮出的，我喝下一口便能分毫不差的同樣烹煮而出，後來閑暇的時間便多了起來，他怕我無聊便時常帶我去幽冥的妖城閑逛，集市上新鮮的妖食和奇特的妖獸表演倒是不少，也有一些外來的名門妖姬，見了商然雖為魔道卻是一副謫仙的模樣，思慕之心頓起，有幾個奔放的竟也不管不顧的親自遞了名帖，盼君一顧，可每回商然都是四兩撥千斤的將我推了出去，裝作一副懼內的模樣道：“在下家教甚嚴，夫人又是個出了名的醋罐子，不敢領受姑娘心意。”

他這招雖然委實不錯，可偶爾也會遇到一兩個心高氣傲不服輸的主，只道一句，“你家夫人若是下了黃泉，公子便可續弦了不是。”說完揮劍就朝我砍來，往往對於這般膽大的，商然從來不會憐香惜玉，最終結果不過是逼得商然本性一露，揮掌過去，便是一掌斃命，從不啰嗦。

後來慢慢地我發覺無論我要去哪商然永遠都只有一個字：好。

我也就大著膽子直奔萬生樓去了，以前我總愛纏著蒼邪帶我去，可他總是一本正經對我說教，什麽一個女兒家總該有些濯清漣而不妖的氣質，不該學些三教九流的混賬氣，可他不知道當時自己說教時的那副嘴臉才是真正的混賬，我當時本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的優良品德硬生生的滅了入萬生樓的想法，如今再活一次，萬生樓我定然是要去的。

我和商然走到萬生樓的門口時，我扯了扯他的衣袖，往裏面指了指，他問：“想去？”

我滿眼期盼的點了點頭，他笑了笑，又問：“骰盅、畫棋、冥牌你擅玩哪一個？”

我想都未想便脫口而道：“冥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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