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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朱顏辭鏡花辭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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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那一夜我輾轉反側中掉入夢境,漫天的飛雪仿佛要將這世間洗凈,我與長寧相對而立,不過咫尺卻相隔天涯,他目光冰冷的看著我,“你怕嗎?”

我問他,“怕什麽?”

他道:“萬象虛空有三大惡刑,剔骨融血、剝心淩遲、剝皮碎靈,你……選哪一樣?”

“聽著倒是滲人,可是卻無法令我懼怕。”

“你為何不懼?”

我看著他如此冰冷待我,仿佛已是死了千次萬次,啞著嗓子一字一句道:“於我而言,世間最大惡刑,是……你不愛我。”

長寧,我習慣了對你示弱,其實暮山之困,我不怕,身陷蛇冢,我不怕,赤瀲想要碎裂我的魂靈時,我也不曾怕過半分,你不知我最怕的是你不愛我,你怎麽能不愛我呢?

後背一痛,驚得我自夢中醒來,原來是從床榻上掉了下來,正欲起身時才驚覺蘭若雪不知什麽時候竟然站滿了仙奴,我肩上吃痛,被一名圓臉的老仙娥直接從地上抓了起來,腰間的銀袋被她扯去,我仔細看了看她,以前似乎從未見過,只見她嘴角鄙夷的冷哼道:“世尊特命老奴來此,收了這乾坤袋,還命老奴這蘭若雪清理幹凈了好讓我家主子住進來,這位姑娘怎的還敢厚顏無恥的睡在這裏呢?”

乾坤袋中所裝的本就是身外之物,我並不在乎,只是……我啞著嗓子說道:“蘭若雪是長寧為我而建,他不會將它送給別人的。”

“喲,我說姑娘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在這裝呢?你要假扮我家主子假扮到什麽時候?你在這白白的享了幾個月的清福我家主子也不計較了,怎麽?如今還打算在這死賴著,你們還楞著做什麽?趕緊的把窗檐上的風鈴,還有墻上的那些字畫,還有這床鋪被子全都給我扔了,一股子妖精味,我家主子住不慣的。”

我見已經有仙娥準備去摘窗檐的風鈴了,我急急地跑過去攔下,“這是我和長寧認識一百天後,我為他做的,蘭若雪建成之日便掛上去了,不能摘。”

我已喚出寒霜術將仙娥凍住,卻被那個圓臉的老仙娥破了,她上來便給了我一個巴掌,我被她打翻在地,又有仙娥伸手撕掉了墻上一幅雪蘭畫卷,我急急地將她們撕下的畫卷放入胸口,喃喃說道:“長寧的畫功極佳,以前同他冷戰時便偷了他的畫日日臨摹,百年之後竟能畫出八分像來,這一幅是其中最像的,連他自己都未曾看出來。”

那老仙娥瞪了我一眼後又將目光放在了床榻邊上,“嘖嘖,這鞋看著還真是礙眼,你們把它拿出去燒了。”

我猛地直起身來,轉身就去奪那雙朱紅的繡鞋,誰知雙手被那老仙娥死死地抓住,她看了一旁的仙娥一眼,吼道:“還不給我把這雙鞋燒了。”

我拼了命的掙脫開她的手,準備去奪下繡鞋,她卻一把抓住了我的頭發,用力一拉,我的身體就向後倒去,我喘著氣正欲起身,一聲熟悉的喝斥聲起,我的眼淚就再也抑制不住的落了下來。

長寧抱著那名和我一模一樣的女子走來進來,“發生了何事竟這般吵鬧?”

我看著他的長靴,遲遲不願擡頭看他,我不願看他溫柔的抱著另外一個女人,而且還是在蘭若雪中,只聽那老仙娥添油加醋的將方才的事情顛倒乾坤的說了出來,她說我自己摘下了風鈴又撕毀了墻上的畫,她氣不過才命人燒毀了我的繡鞋,我懷裏揣著那幅撕毀的畫卷自知百口莫辯,他冷聲問道:“你可還有什麽要說的?”

我低著頭,輕聲相問,“若我說沒有,你可信我?”

他正欲說什麽,卻聽懷中的人兒嬌弱的說道:“長寧,我乏了。”

只這一聲輕喚,便讓我渾身一顫,我緊咬著唇再不說話,他沈聲道:“都退下吧。”

他懷中的人兒突然又開口喚道:“瑞娘——”

那老仙娥趕忙上前聽她吩咐,只聽她道:“那雙繡鞋你要親自看著燒個幹凈。”

我雙手緊握成拳,被仙奴拉出去時只聽長寧柔聲哄道:“不過一雙繡鞋,何必生氣了。”

女子不服氣的說道:“你將別人錯認是我,你還有理了?”

“好,隨你意。”

他們將那雙繡鞋丟進了火盆裏,我親眼看著火星爬上繡面上的那朵雪蘭,然後火勢蔓延直至化為一團火簇,朱紅化作黑煙,再也找不到那朵雪蘭了,我不發一語的在不遠處站著,直到古沙出現在我身邊,我聽不到她在我耳邊說了些什麽,只知道那些火光仿佛燒毀的是我的魂靈。

她見我無動於衷,便徑自將我背在背上,帶我離開了蘭若雪。

錦央宮內,自古沙將我帶到這裏後我便眼神呆滯不發一言,奈蕭圍著我轉了半天,問道古沙,“她這是怎麽了?不說話也沒有什麽表情?”

古沙將事情的原委說了一遍,奈蕭氣道:“這算怎麽回事呀?也太糟踐人了吧。”

她憐惜的看著我,突然伸手撫上了我的嘴角,“呀,怎麽會有血?”說完她伸出手指探入我的唇邊,驚道:“傻子,你這是做什麽?快些松開,唇邊的肉都要被你咬掉了。”

子沐聽到她的驚呼,急急地進了內殿,皺眉看了我一眼後,抓起了我的手,見我緊握成拳的雙手之間竟隱隱露出血漬,他喊道:“古沙,快將她的手扳開,她的指甲都深嵌進了肉裏。”

他們三人忙活了半天也未見我有半分的松動,古沙俯身在我耳邊小聲說道:“你如此這般自殘,若是有朝一日真相大白,你要世尊該以何面目見你,又要世尊如何自處了?他怕剝皮抽筋、淩遲魂靈也無法面對你的。”

我終是放開了緊咬著的唇,松開了握拳的手,兩眼一黑向後倒去,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奈蕭接住我,憤憤不平的對子沐說道:“她怎麽可能不是迦蘭若呢?”

子沐嘆聲道:“世尊已認定了她是未霜,那麽她便只能是未霜了,更何況如今蘭若雪裏那位已是驗過了仙骨的,那人才是真正的迦蘭若。”

我在錦央宮渾渾噩噩的過了一個月,子沐從一開始的殿下慢慢的變成了霜姑娘,後來錦央宮的六小福也這般喚我了,唯有奈蕭還是喚我蘭若,子沐勸誡她要改口,她護著我說道:“你們摘了她的風鈴,撕了她的畫,燒了她的繡鞋,連蘭若雪都占了去,如今連個名字也不願留給她嗎?”

其實只要她這一句話便足夠了,我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如今還有什麽是我不能失去的呢?以後你就喚我霜兒吧。”

奈蕭握住我的手,心疼的說道:“我不過是替你不值,如今的東辰於你不過是物是人非,你若想要離開,我幫你。”

我苦笑道:“我還能去哪裏呢?萬象虛空中唯有他在的地方我才能安心,只要他不趕我走,我就不會離開。”

“你這又是何苦呢?難道還在幻想著有朝一日他能向你認錯?”

我搖了搖頭,“他是長寧啊,怎麽會錯,有些愛是很折磨人的,我割舍不掉,只好坐以待斃了。”

奈蕭揉了揉腦袋,哀聲道:“煩死了,走,吃酒去。”

她喚了六小福將錦央宮的藏酒都搬了出來,不多時,我們已喝下了大半壇的酒了,她又給自己的酒盞裏填滿了酒,對著我遙遙舉杯道:“這一杯,我敬你,敬你深情枉負,所托非人。”

我已至微醺,聽了她的話一飲而盡,又新添一盞,“這一杯,我敬你,敬你鴛鴦刀法,馴夫治家。”

“好。”她又舉杯道:“這一杯,我再敬你,敬你本為明珠,卻叫人慧眼不識。”

我一邊笑一邊哭著飲下,再敬她道:“那這一杯我還敬你,敬你心如明鏡,真心相護。”

她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正欲開口,我也為自己倒滿了酒,與她同時舉杯道:“這杯我們一起敬蘭若雪裏那位迦蘭若吧,敬她此生以我之名永存長寧之心。”

音落,一聲斥責傳來,“大膽——”

我醉眼朦朧的看向來人,原來是蘭若雪中燒了我繡鞋的那位老仙娥,她叫什麽來著,哦,想起來了,好像是叫……

“瑞娘,打一盆冷水來,給我將她澆醒。”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的那位主子橫眉冷對的看著我發話了。

奈蕭站起身來吼道:“你說什麽?找打……”話還未說完,就被子沐堵住了嘴巴喚了六小福來趕緊將人拉了下去。

我被當頭的一盆冷水淋下,像是被人蒙頭打了一棍似的,我甩了甩腦袋,下顎一痛,原是被長寧欽點的迦蘭若給掐住了下巴,只聽她咬牙說道:“與我長了一樣的臉,看著卻讓人惡心。”她將我摔到瑞娘的腳下,拍了拍手道:“瑞娘,用長寧送我的紫荊匕首將她的臉給我劃花了。”

瑞娘應了聲好,冷笑著拿出一柄泛著紫光的匕首慢慢地靠近了我的臉頰,子沐心驚道:“殿下,紫荊匕首何其華貴,不如我重新去取一把匕首來吧。”

迦蘭若冷冷的瞥了他一眼,“換一把匕首,好讓你可以給她重新修覆傷疤嗎?”

“瑞娘,還不動手。”

她的話音一落,我就感覺右邊臉頰如同剔骨一般的刺痛感侵襲全身,子沐皺著眉看著瑞娘用紫荊匕首在我的眼尾處劃下一刀,直至傷口蔓延至我的唇角方才停下,隨後又舉起匕首準備在我左邊臉頰上也來一刀。

子沐跪地求道:“殿下,夠了,求殿下網開一面吧。”

迦蘭若並不理他,看著瑞娘道:“繼續——”

當刀尖觸碰到我左邊臉頰時,地面突然一陣晃動,隨後瑞娘被一股強大的力道生生的從我身邊震飛了出去,我猛地回頭,以為能見到一襲白衣,卻不想原來是古沙他們四神,古沙至我身邊將我扶起,見我右邊臉頰的猙獰的傷疤,眸光冰冷的看了一眼被她的法術震飛在地的瑞娘,半是敷衍的朝著迦蘭若抱拳道:“殿下恕罪了,我聽見此處有慘叫之聲,以為是發生了魔亂,一時出手重了些,還望殿下體諒。”

迦蘭若冷冷的看著古沙,不屑道:“魔亂?笑話,古沙,就憑你也敢招惹我——”她突然對古沙出手,這一出手便是十層靈力的冷霜術,古沙沒想到迦蘭若的冷霜術竟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一時間慢了幾分,冰刀已至身前,還好封血手快,及時的將她拉開,冰刀直接將她身後的靈樹砍至兩截。

“怎麽?四大戰神要與我作對?”

烈焰拜身道:“四神不敢,此次前來是奉了世尊之命請未霜姑娘到蒼木殿。”

“長寧見她所為何事?”

“烈焰不知,只是奉命行事。”

她一步步地朝我走來,古沙還想護我,卻被封血攔住了,迦蘭若用手指挑起我的下巴,滿意地說道:“帶她去吧,我想長寧應該不會再認錯了。”

古沙將我扶起帶著我往東辰蒼木飛去,一路上她滿眼心痛的拿出絲帕小心的為我拭去臉上傷痕處溢出的血漬,怨恨道:“她怎會這般狠毒,紫荊匕首削骨難生,更何況是這血淋淋的生肉啊。”

烈焰無奈地說道:“只因她是迦蘭若,在世尊眼裏,這一樁事不算什麽。”

古沙嘆息道:“苦了你了。”

我微微扯了扯嘴角,“不過一副皮囊,若是入不了他的眼,我要來又有何用。”

東辰蒼木,以前,除了蘭若雪外,這是我待得最多的地方,想不到今日會以這般面目走入蒼木殿,亭臺樓閣,屏風桌案一如往昔,素白的紗幔上有幾筆暈染的墨跡,仔細一看是一行清秀的小字:寧為若惜,君心不老。

一切恍如昨日,那時的他便是見我蹙眉也是要憂心忡忡一番的,如今我已滿面猙獰,他卻只是微微一楞,而後轉過身去背對我道:“你去幽冥見夢西庭吧。”

我盡量讓自己平靜的面對他,極力克制住自己微微發顫的聲音,“原因呢?”

“你去了便知。”

“我能最後再求你一件事嗎?看在……看在我這張曾和她一樣的臉上,答應我最後一次。”

“你說。”

我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道:“我曾在秦北王府同蕭恒的舞姬清明長樂學了一舞待歸,原以為是沒有機會跳給你看的,如今想來苦苦學了數日,現在想跳了,你能給我一舞的時間嗎?”

他緩緩地轉過身來,眼神依舊冰冷的看了我一眼後,尋了一處長椅坐下,“跳吧。”

我將頭上的發髻散開,輕啟朱唇吟唱而舞,“寂寥無音,萬般皆心,碧落黃泉不留情……”歌至此處,我飛身懸空,雙臂展開兀自飛旋,我如蝴蝶瀟灑自在,曲音接著唱道:“奈何飛雪不得停,逐客令,欲斷行……”我自半空中飄零而下,輕盈的踮起腳尖,反身頭頂觸地,像是折了雙翼,只為夢裏那處燈火闌珊,“夢裏繁華又三千,歸去來兮惹人惦念……”

我突然撚決以靈力為劍,手握劍柄猛地朝著高空拋去,聲音沙啞的唱至:“只道是,只道是……咫尺之間,天涯無邊。”

靈劍滑落而下,我雙手伸至靈劍下方,未有半分收回之勢,他低垂著頭不再看我,靈劍自我雙掌之間擦過,兩只手掌的邊緣均被割破,靈劍墜地,煙消雲散,我默默地收起血流不止的雙手,看著他淒然一笑,重重地朝著他跪了下去,“謝……世尊恩典。”

自蒼木殿出來,腦海裏回蕩著初學待歸時蕭恒的奚落之語,“你在東辰作威作福的,何時寫了這樣一首曲子啊?”

“自然是同長寧置氣之時唄,歌舞傷感一些才好,若是日後他再不理我,我便跳這舞給他看,好讓他於心有愧不好再生我的氣。”

我淒然一笑,此刻方覺自己真是癡傻,靈劍墜地他都不曾看我一眼,一舞待歸竟是斷了我所有貪念,自此於我而言,世間再無長寧,唯有東辰世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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