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胭脂色的霞彩霓裳，紅錦披身，梳了一個流雲髻，雙蛇的紅玉步搖隨風而動，她緩緩步入正殿，身後的儀仗聲勢浩大，自我身而過，頓了一下，語調說不出的柔媚，“我自天之盡神修而歸，在天之盡中與世尊相遇，作伴了幾日才知世尊原是在以喬伊木重塑瑞雪，可奇怪的是在雷火瀑布之中的瑞雪眼看就要成形，偏偏又無緣無故的碎了，世尊重覆數次，依舊無法重塑，赤瀲不才，曾苦心修習靈器千載，方知所有靈器初塑之時便要放入靈主的靈識於靈器之中，靈器隨靈識而生，靈識又以靈主為先，所以靈器若是無法重塑，定然是靈主……”她停了下來，笑意淺淺，眼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恨意，重重地說道：“心有不甘，誠不願瑞雪重塑，或者……你對世尊心有怨恨。”

若說思慕長寧的神女中，拂雨居於魁首，那也只能算是單相思的一類，於我而言激不起半點漣漪，可赤瀲不同，她是金蛇夫人的獨孫，眾神皆言，赤瀲冠絕四海，艷才絕倫，比之金蛇夫人少時更甚，因而赤瀲是這萬象虛空中第一個被長寧請入東辰蒼木的神女，我曾問長寧，萬象虛空中這麽多神女，為何偏偏是她，長寧答我，“赤瀲很聰明，如若沒有與你相遇，她會是東辰尊母。”

那時因他的這句話，我離開了東辰，那也是我第一次審視自己心裏潔癖這個問題，我要的是從始至終能住進他心裏的只有我一人，如若有人進去過，無論她後面是不是又出來了，或者她只是在門外呆了一盞茶的功夫，我都會覺得臟，我就帶著那樣憤憤不平的心裏獨自離開了東辰，走了不到三日，就被長寧追了回來，之後他一句話也沒對我說，封了東辰，將自己關在了東辰蒼木，整整一年都未在出過蒼木，我以為他是在氣我，誰知一年之後他自蒼木而出，氣勢洶洶的跑到蘭若雪問我，“可是解氣了？”

那時我才知這人原來是罰自己關了禁閉，只為讓我解氣，一時間我竟哭笑不得，此事雖已過去很久，但赤瀲一直是長在我心裏的一根刺，不能拔出，可想起時又會隱隱作痛。

其實今日是我第一次見她，以前我總愛去蕭恒的王府主要是因為他收藏了萬象虛空中姿色上乘的神女畫冊，我去找他時便會去尋赤瀲的畫冊看上一眼，後來越看越氣，可是越氣偏又越是看得勤，後來竟硬生生的心口痛了一整日，長寧知道後，便將蕭恒收藏的所有神女畫冊都燒了個幹凈，為此蕭恒還跟我氣了好長一段時日了。

此時見了赤瀲的真身，突然發覺心裏的那根刺好像又開始紮人了，尤其是當她說到在天之盡裏和長寧作陪幾日時，我真的是發自內心的想要揍她，至於她說的瑞雪無法重塑是因我內心不甘，對長寧有所怨恨的話，我只當是笑話來聽，我望著她，冷笑道：“眾神皆言赤瀲仙子艷才絕倫，今日一見，倒真是名副其實，就連撒個謊都能撒得如此精妙，佩服佩服。”

她輕笑一聲，發髻上的雙蛇步搖微微一晃，“你覺得我是在騙你嗎？”

我懶得答她，用眼神表示默認了，她目光清冷的自袖口中掏出一束銀發，眾神目露驚嘆，一陣抽氣，“這是他親自斷下的銀羽，只為助我躲過天雷瀑布，此刻你還要懷疑嗎？”

他的銀發，眾神皆稱銀羽，我曾日日為他束發，卻從不知他的銀羽可以避過天雷，既有避開天雷瀑布的方法，為何又不帶我去天之盡？

赤瀲見我神色不安，便不再與我言語，她兀自輕盈的朝著金蛇夫人走去，還未及身前，金蛇夫人便已起身迎了過來，“快過來讓姥姥看看，三年未曾見你，你倒也是狠心。”

她乖巧的把身子湊到金蛇夫人的身前，語帶撒嬌的說道：“修行不敢枉顧，怕被姥姥笑話。”

“那今日為何又巴巴地來了？”

“姥姥過壽，便是被笑話了也是甘心的，更何況我還帶了天之盡的龍泉水靈送給姥姥，以後姥姥便不用再擔心暮山的水源不清靈了。”

金蛇夫人眼中歡喜更甚，忙將赤瀲拉到主座上與自己同席，“你啊總是這般有心。”

赤瀲柔聲道：“其實龍泉水靈本是被天之盡的水神守護著的，以赤瀲的神修差點就取不來這水靈了。”話到此處，她頓了一下，若有似無的掃了我一眼，“還是多虧了世尊的幫忙，我才能順利的取到這水靈。”

金蛇夫人理所應當的說道：“他虧欠你太多，這都是他該做的。”

赤瀲淡笑著，算是默認了，隨後她又將目光放到了我的身上，“迦蘭若，當初我將世尊讓出，你不知感恩，竟然還對他心有怨恨，你可知為你你的瑞雪，他靜坐在天雷瀑布下三日不曾離開，天雷擊打之刑你可曾受過半分，你一個幽冥花妖，不是世尊看重你，賜你仙骨，你何德何能可以理直氣壯的到這暮山來。”

赤瀲倒還真是會演，演得我心口怒氣橫生，蕭恒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身後，他拉了拉我的衣袖，小聲說道：“你千萬不能動氣，她不過是想激怒你。”

我看了蕭恒一眼，腦海裏總是想著赤瀲手裏的那一束銀羽，我對蕭恒說道：“那你得好好恭喜她，她成功了。”

我上前幾步，看了赤瀲半晌，冷冷說道：“我竟不知長寧原來也是可以讓來讓去的，如果不是有人巴巴地請我來這暮山，我何必跑這一趟。”我指著墨坷接著說道：“一個輸不起的硬要搶我的東西……”我又指著赤瀲，“一個進不了東辰的，又在這裏自擡身價，演得可歌可泣，對不起，我真不想把時間浪費在欣賞你們這些假仁假義上。”

我的話剛說完，赤瀲一個巴掌隔空打了過來，我未及防備，生生的受了這一掌，臉上一痛，我反手動作迅速的還了赤瀲兩個巴掌回去。

“啪、啪”擲地有聲，我紅腫著一半臉笑著看她臉上的兩個五指印，心下更是暢快，她氣急之下喚出蛇靈朝我飛來，我不再藏拙，喚出雪靈與她相抗，她手起撚訣，無數白蛇朝我襲來，密密麻麻幾乎覆蓋整個地面，我開始幻化霜雪，體內的寒靈竟是一發不可收拾，長寧說我體內寒靈異於眾仙，雖是靈氣鼎盛，可是以我的神修根本無法控制，所以他一直以藥物、靈器來壓制我體內的寒靈。

此刻我被赤瀲激得已經不管不顧了，寒靈放出，我便沒有再想過收回去，所以頃刻之間，整座瀚暮宮都開始結上冰霜，赤瀲見她的白蛇不能傷我半分，竟氣得準備徒手上來撕我，金蛇夫人眸光冰寒的拉住赤瀲，沈聲道：“小小的一個花妖，竟然敢在我暮山放肆，今日我留不得你。”

音落，渾厚的蛇靈伴隨著無數道閃電將殿內的冰霜擊裂開來，我感覺身體裏的寒靈在一點點的流逝，再也聚不起來了，我突然想起長寧為了讓我解氣將自己關了一年的禁閉，後來我問他為何要關自己那麽長的時間，他說：“你是個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你當日負氣出走，我便慌了，我想若你不能完全消氣，怕是哪一日再把你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有時候他真的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了，我轉身在蕭恒耳邊留下一句，“西南方是生路，你務必帶著小小離開。”

隨後自銀袋中掏出一張手掌般大小的黑網，這張黑網一出，金蛇夫人的臉上總算有了一絲松動，她極力的掩飾住不安之色，“你手上的東西是……是什麽？”

我看著她，笑了笑，“這東西長得雖不好看，可是卻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我將黑網朝著天空中甩去，“喚作東辰天境——”

天空剎那間一片漆黑，大地開始震顫，殿外有零星的火點落下，金蛇夫人不敢置信的顫聲道：“你竟敢……竟敢偷拿東辰聖物……我……我殺了你——”

我面無懼色的看著她一字一句道：“好啊，你敢拿整座暮山給我陪葬，我定當作陪。”

她目露兇光，早已沒了之前的風範，只知道發了狂的朝我出掌，她的每一掌，我都生生受下，因為我知道當我放出東辰天境時，每每受傷一分，這暮山就會崩塌一寸，所以我並不還手。

蕭恒見此番事態以至不可逆轉之境，金蛇夫人再這般打下去，怕是萬象虛空伺候再無安寧，在這般動蕩的殿宇之中，蕭恒和西陵清楚只有一件事，他看不見天，看不見地，看不見眾神在他腳下匍匐，看不見妖魔眼中的畏懼，在這萬象虛空中，他能看見的，唯有一個迦蘭若。

蕭恒和西陵不敢再耽擱下去，他們找到墨坷和歸寧，蕭恒率先開口道：“二位神君真的打算袖手旁觀嗎？”

見二人面色猶豫，西陵狠聲道：“待世尊歸來，你們二人準備雙手奉上迦蘭若的屍體嗎？”

蕭恒冷笑著接話道：“這東辰天境一出，怕是不用等世尊歸來，我們都要埋骨暮山了，可是以世尊的脾氣，就算是死，神靈也怕是不得安息的。”

歸寧有絲松動，“金蛇夫人神修高深，以我之能怕是阻止不了。”

墨坷道：“就算能阻下，以金蛇夫人的脾氣，今日迦蘭若也無法全身而退。”

蕭恒目光一轉，將心中計劃和盤托出，“以我四神之力相阻，定然能平下此劫，我們只需保下迦蘭若的命，墨坷神君不是要讓她跪足三日嗎？那便說動金蛇夫人罰她留跪暮山，以消其罪，事後，無論世尊對其是否看重，我們四神也已是盡力作保，想來也怪罪不到我們身上，此法不知墨坷、歸寧神君是否覺得可行？”

兩人思索一陣後，齊聲應下，我只覺喉間血腥味甚重，體力不支癱倒在地，地面震動愈發劇烈，金蛇夫人再次對我打出一掌，我閉上眼時，並沒有預期的痛感傳來，我睜開眼來，只見蕭恒帶著西陵、墨坷、歸寧擋在了我的身前，我以為蕭恒已經帶著小小離開了，四處張望了一遍後才發現，小小在我身後不遠處被蕭恒封印在了一個禁圈內，正在朝我不停地招手，我微微點了點頭，想要告訴她我沒事，可是身體不爭氣的一口血就吐了出來。

金蛇夫人怒問四神，“你們想為了這只花妖同我作對嗎？”

蕭恒恭敬答道：“姥姥息怒，東辰天境以同迦蘭若相連，姥姥殺了她容易，可她一旦死了，這東辰天境就會完全塌陷而下，姥姥何必為了一個不值當的迦蘭若葬了整個暮山呢。”

金蛇夫人本就是被我激怒得失了理智，如今細想之下確實如蕭恒所言，不值得讓整個暮山為我陪葬，她靜下心來，沈聲道：“我可以饒她不死，可她未必就肯收了東辰天境。”

蕭恒道：“不如由我去同她說，想來她拿出東辰天境也是被姥姥的神威嚇著了，如今姥姥願意饒她不死，她自當感恩戴德，收了這東辰天境。”

金蛇夫人不語，算是應下，蕭恒走到我的身邊，以身相擋，用手探了探我的脈，“收了東辰天境，不可再拿出，你若就此葬身暮山，將置世尊於何地，你需記住你是這世間唯一能降住他的人，你在，世間太平，你走，萬象皆無。”

是啊，我怎麽能離開了，那樣孤傲冷清仿佛將世間一切拒之門外的人，我怎麽能拋下他，讓他獨自一人走過千年萬年，我是那麽一個善妒的女人，我若不在他的身邊，定會有許多神女糾纏於她，也許他會愛上其中某一個，或者沒有我，他會重新愛上赤瀲也說不定，所以我一定不能離開他，除了我他不能愛上任何人，我是一點機會也不會給他的。

我看著蕭恒，堅定的說道：“好，我記住了，我會好好活著的，我等他，哪怕只剩下一口氣，我也會撐著等他來。”

我將東辰天境收回，瀚暮宮已被震碎得一片狼藉，金蛇夫人看著這一切，心中隱隱怒火生出，她恨恨地看著我，冷聲道：“我雖答應免你死罪，可是你盜取彭山的七竅玲瓏畫，又對世尊心懷怨恨，還盜走了東辰的東辰天境，單是這些罪名，就能讓你死上千萬次，可是我既答應饒了你性命，就不會做那出爾反爾之事，就按之前所言，你需在我這暮山跪上三日。”

以她對我的恨意，不可能就這樣輕易的罰我，就連蕭恒都面露疑色時，只聽她接著說道：“只是你須得跪在我萬蛇冢中。”

蕭恒眸光冷下，萬蛇冢是暮山的焚屍爐，所有罪責滔天的仙人都會被送入萬蛇冢受萬蛇啃咬之刑，如若還能活下去，所有過錯盡銷，可是萬年之間，無一人從此處生還而出，跪在此地怕是連屍骨都留不下來。

西陵道：“若是跪在萬蛇冢內怕是有些不公吧。”

金蛇夫人回道：“我可贈她蛇丹，保她不死。”

蛇丹可以使其免受蛇毒之害，可萬蛇啃咬之痛仍是避無可避，此番作法怕是要讓她生不如死，原以為這已經是極致，誰知赤漣冷聲道：“她不但要跪在萬蛇冢，還要跪於刀火之上，否則外人只道是我暮山好欺負。”

西陵覺得有些可氣，反駁道：“那你不如直接將她賜死算了，還落個幹凈。”

金蛇夫人冷下臉來幫腔道：“說生的是你們，說死的也是你們，我暮山何時竟淪落到要讓幾個神君發號施令的地步了，今日她跪也得跪，不跪也得跪。”

蕭恒正欲開口，我卻冷聲應道：“我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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